“不是說最近不出兵嗎?怎麼都打到甯州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叫上我。”
許弇擺了擺手,“誰說打到甯州了?是那個陳總聽說大都督起事,便帶了兵,一路從甯州趕來,被我軍圍殲在南安魚涪津。”
他把孟霁扯到輿圖前,“喏,就是這裡。”
“誰帶的兵?”
“張粲。”提起這個人,許弇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那個沒眼色的明徹兄弟竟還贊道:“我以為張别駕是個文人,想不到他還知道如何用兵。”
“哼,”許弇鼻腔裡哼出一口氣,“他就是運氣好。”
“怎麼說?”孟霁似乎詫異極了。
“你道那陳總是什麼時候出發的?是當日沈雍身死的時候,他就出發了,說是來救援沈雍的,一路上卻猶猶豫豫,邊走邊觀望。半個月的路程,他走了兩個月還沒走到。
這才在南安被我軍圍堵。這樣的對手,就是小兒輩都能收拾。”
孟霁觑了觑許弇神色,“大都督可賞張粲了?”
許弇聞言更是不忿,“大都督辟他做了司馬,從此他便可以參贊軍務,統領都督府内的所有武職。”
“如此說來,他成了你的頂頭上司。”
“我二人素有龃龉,如今還不給他拿捏我的機會?呐!說個你認識的,你那娈寵,你道當日殺他全家的計策是誰獻上的?”許弇低了低聲音,開始給孟霁爆料。
“殺沈氏是張粲提出的,計策卻是那杜淑定的,這兩個向來朋比為奸,一個比一個毒!”至于說誰跟着趙廞帶兵殺的人,許弇就不肯提了。
孟霁倒也沒問,她隻是一低頭,借着解手上的細布,掩過了面上的一絲複雜的神色。
這許弇所說,簡直讓孟霁喜憂參半——
喜的是,許弇竟主動将趙氏集團的裂痕暴露了出來。
憂的是,經此一役,趙廞的軍事實力又往上了一個台階。
“當日沈氏遭劫,我在一邊看着,如今看來,隻恐我是下一個沈雍。”許弇是真的愁苦。
孟霁自然巴不得如此,面上卻還要寬慰對方,“何至于此,沈雍是敵人,大都督自然肯答應他們下殺手,可将軍你是大都督的心腹,他怎肯動你?”
“可我如今帶兵在外,時常也見不到大都督,那兩個卻是日日在大都督跟前的!所謂三人成虎,誰知道他們會如何離間,大都督又是個……”
他說到這裡住了嘴,面上的凄懼卻是半點不減。
“君不見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孟霁腦中靈光一閃,響起了諸葛名言。
許弇一拍案幾,“對!我可自請外任為監軍,屆時我人在外面,手裡又有兵,張粲小豎,就算想要拿捏我,也不能夠了。”
*
離開許弇的軍帳,孟霁便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帳内趕。
此時的天已經擦黑。軍帳外開始點起了照明的篝火,倒還算亮堂。
可等她來到自己的帳外,卻發現裡面分明是靜悄悄、黑漆漆的。
這天都黑了,沈介難道還在外面?軍中有令,入夜不得亂走,再不回來,隻怕要犯軍規了。
沈介不至于犯這樣的錯誤,莫不是在哪裡遇見了什麼事情,被絆住了?
要不自己去找找他?
孟霁正思忖着,一掀簾,卻正看到了沈介。
沈介哪裡也沒去,他就坐在陰影裡,一動不動,像是入了定一般,渾身籠罩着一種孤清寂寞的氣息。
孟霁掀簾的手,就這樣頓在了那裡。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自從重逢之後,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沈介哭。
他并不常流露出傷心的模樣,甚至偶爾還能有一點笑意,哪怕頻率比以前少多了。
總之,沈介看起來就像是已經忘卻了那段傷痛。
可是,那又怎麼可能呢?
随着孟霁這一掀簾子,帳外的火光從縫隙裡透了出來。
沈介似有所覺,他終于動了,就好像一座雕塑忽然活了過來。
“明徹?你回來了?”他這樣問道,模樣依舊平靜溫潤,似乎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孟霁的幻覺。
孟霁把目光投向他的臉,那張如玉一般的容顔,此時看起來就像是帶着一個面具,把一切情緒都掩藏在内,不叫任何人瞧見。
她走了過去,蹲在沈介面前,輕輕地拉起他的手,“阿介,不論發生了什麼,你總是還有我的。”
沈介渾身一震,面具裂開了一條縫,脆弱與凄惶就這樣無所遁形,“明徹……”
“叫我阿霁。”她溫柔地開口。
“阿霁。”他讷讷地叫她,那一絲哽咽便藏不住了。
“我在,我永遠都在,”孟霁的聲音柔和卻堅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夜色徹底落下,第一聲金柝猛地被敲響了,在黑暗的軍帳中,顯得分外刺耳。
沈介陡然一驚,整個人清醒了過來。他猛地向後一退,别開眼去,似乎這樣便當真可以掩飾住他的那一顆心,“抱歉,是我失儀了。”
孟霁的手便落在了空中,她看了看沈介,并沒有打算逼迫對方什麼。
他們的日子還很長,她可以給他時間。
正如她承諾的那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