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更多的“仆役”聚攏了過來,此時已經全都擠在了門口,堵住了許弇唯一的退路。
許弇既驚且怒,本能地把劍橫在杜淑脖頸,“都不許進來!”
情勢幾乎一觸即發。
“許弇!你想做什麼?!不得傷了長史!”張粲瞪圓了眼睛,“快放下劍!”
“是你們!是你們将我逼到如此地步的!”許弇目眦欲裂,“是你們背後教唆,斷我升遷之路!”
“許弇,你一介書生,并無戰功,憑什麼叫大都督升你做監軍?”張粲啐了一口。
杜淑試圖讓許弇冷靜下來,“事已至此,許将軍束手就擒吧。大都督面前,杜某自會為将軍緩頰。”
“正是,”張粲恫吓道,“府内百餘兵卒,連李庠那樣的虓虎之輩,都隻能受死,你難道能都殺光嗎?再不放開杜長史,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許弇一雙眼睛被激得猩紅,“你們,你們就是想要除掉我,除掉我之後,從此大都督跟前便隻有你們的人。殺了我,難道你們能跟大都督交代嗎?”
“你帶刀擅闖大都督書房,還挾持長史,上百雙眼睛都看見了,誰知你不是想要跟那李庠一樣,起了異心。要造大都督的反?便是此刻殺了你,大都督也不會說什麼的。”
張粲罵得上頭,根本不顧杜淑抽風似地給他使的眼色,隻一意大聲斥道。
“好好好,”許弇拿劍的手幾乎都在發顫,“要我死,你們也别想活!”
杜淑聽出許弇話鋒不對,心中大驚,要說什麼,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許弇長劍一拉,竟是直接抹了杜淑的脖子!
杜淑張了張嘴,終于是再沒能發出一個音節來。
張粲一見杜淑斃命,情知不好,駭得立刻就轉身往外跑。
可門口早就塞滿了喬裝的老革,一發千鈞間,張粲哪裡跑得出去!
“讓!讓!讓開!不……來人!都給我上!給我把許弇拿……”
——他的聲音斷在那裡,一柄雪亮的劍從他的胸口透了出來。
許弇猛地抽出劍來,血就噴了他一臉。
說來大抵是有一點諷刺的,他這一柄劍,還沒斬過敵人,便先見了自己人的血。
可他沒有什麼時間去感慨什麼了,下一刻,那些老革已經紛紛亮出兵器,撲了上來。
許弇朝着當先一人一劍刺過去,便取了那人性命,接着是第二劍,第三劍……
如果杜淑張粲還活着的話,見到這孤勇的一幕,大抵是再說不出,“許弇一介文士”這樣的話來了。
許弇周身仿佛浴血,就是他自己也分不清,這裡面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他還沒有倒下!他能以一當十!
許弇此時也覺得,自己像一個武人了。上陣殺敵大抵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以後誰敢說,他許弇不配做一個将軍!
隻可惜,再沒有什麼以後了。
李庠、杜淑、張粲、許弇,這幾個人固然是趙廞的左膀右臂,可他們卻像是幾個被放置得極近的火藥。
重重的矛盾早已把他們的引線交纏在一起。
當孟霁帶着火星,刻意從火藥間的縫隙擦過,終于便引爆了這幾個早已蓄勢待發的炮仗。
至此,一日之間,趙廞心膂盡失。
趙大都督痛失肱骨,固然是肝膽俱裂,可“罪魁禍首”此時也不見得就開心了——
“澗松,若你實在不放心,要不咱們跟着朱阿伯一起去一趟南安吧?”
成都南門外的萬裡橋頭,朱竺乘坐的那艘客船,已經順着岷江飄飄忽忽朝南而去。
見沈介還保持着翹首相送的姿态,孟霁輕聲道:“咱們騎馬去南安,未必比朱阿伯慢。”
沈介收回目光,卻是黯然搖頭,“咱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若按照适才朱阿伯所說,趙廞那日隻是殺了李庠全家,而并沒有動他那三個兄弟,那麼他們這早晚也該引兵成都了。”
他回身看了看不遠處的城門樓,“成都城牆高聳,要攻進來卻也不易。”
“管他易不易,隻要他們内讧起來,咱們便可趁亂取趙廞性命了。”孟霁拉着馬缰繩,同沈介沿江而上。
“李氏兵力不足,估計是打不進成都的,”沈介分析道,“屆時可能會以城牆為界,兩下僵持。”
“最好是如此,我在許弇軍中得到消息,晉廷任命梁州刺史羅尚為新的益州刺史,讓他引兵前來平亂,算時間,也當快到了。
卻正好叫這羅尚做個漁翁,讓他把趙、李兩家勢力一氣都吞了。”
——照這麼一算,剩下的事情,需要他們倆做的,便不多了。
于是,那一天下午,他們隻是悠閑地坐在江邊,看船來帆往,時不時聊一句閑話。
就在話題不知怎麼,拐回到成都城防的時候,孟霁的部曲找了過來。
“大王,不好了!”馬海阿圖人還沒到跟前,便已經聽到他的大嗓門了。
孟霁丢下用來模拟布防的木棍,站了起來;沈介也扔下用來假充兵士的石子兒,朝這邊看來。
就在那一嗓子聲音剛剛砸在地上的時候,馬海阿圖已經遠遠甩掉了後面的部曲,自己旋風一般,飛馬沖到了孟霁跟前,并且從馬上丢下一個捆得嚴嚴實實的兵卒。
“這是……?”孟霁瞪着那個幾乎被摔吐血的兵卒。
“大王,這是李特麾下的兵卒。那個李特竟也是慫蛋!他聽說自家弟弟被殺,不思報仇,反而因為害怕趙廞以為自己有報仇的想法,竟就地将自己的隊伍解散了!”
這個剽悍的漢子氣得胡子都炸開了,“這世上竟有如此膽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