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去了地暖閣，風常青還是擔心風祁祐的鬼道，命他在艾草台上打坐三天。

但風祁祐此刻精神卻出乎意料的好。他迫不及待的想跟大家分享天主教堂基地的事，跟爺爺保證說完就休息。

他迫切的，想跟大家介紹顧黎。那個時不時冒在他心神裡，堅韌無比的女孩兒。

他盤腿坐在艾草台上。其他三人坐在木椅上。

“從哪裡說起呢。”他思索着，忽然笑道，“就按我進去後的時間順序開始吧！”

風祁祐從自己初到廢棄汽車場的見聞，再到進入天主教堂地下基地的觀察一一說起。一區的管理者中心和研發中心，那密切監視的，代表每一位百靈的小格子。再到他發現顧黎的身影，與她相見。

談起顧黎，他說出了第一次談話時，顧黎那番震撼又清醒的言論，然後提到了那關鍵的，她和C8的生死比鬥。

風常青和青長豐雖到了這個歲數，早已知天命，随心不逾矩，卻依舊不由得感慨，打心底裡欣賞、佩服這個小輩。風好是風常青親自選出來的人，他了解風好的為人。又聽風祁祐說了這麼多，雖然隻與她有過匆匆一面，但卻又如同暢聊了許久一般。

真是一個可愛善良，又足讓人心疼的姑娘。兩位老人雖然心疼，但又覺得不必過分任這種感情生長。因為那個姑娘，她自如野草萬韌般生長，如果隻懷着這樣的情感來對待她，又怎麼配得上她？

唯有歎服，信任。與信任。信任她能為自己争得陽光，信任她将重新自立身軀，以破水之态，怡然之姿重回大地之上。他們能做的除了信任，還有同為家人的幫助。

他們雖沒親眼見到那冰刀，卻也能看到，它刀身上閃耀的奪目光亮。風季安一邊靜靜聽着，一邊悄悄用手畫出明夷卦的卦象——象彖的每一句，她都做到了。

“地火明夷，明入地下，黑暗無光。正如顧黎此刻所面臨的生存環境。故當用晦而明。”風常青道，“内難卻能正其志，内困卻得保其命，安度這段困苦——聰明的孩子！”他歎道。

風祁祐看着爺爺的神色，風常青便繼續道：“記得在風家第一次見她，她還是一個沒什麼心眼兒，善良過度的女孩兒。如今竟然學會了用明夷之道。”風常青說着點點頭，笑了起來，眼裡流動着亮光。

“明夷卦，正是周文王的親身經曆。其中痛辛和智慧，可謂之大。所以彖辭說‘以蒙大難，文王以之。’”

“文王食親子，一直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是絕大部分人都僅限于交流在表面，比如文王到底吃沒吃自己的兒子？他當時知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兒子，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冷漠？還有人分析說，要當帝王的人就是該這樣冷血狠絕，丢掉親情之類的。衆多讨論，人們往往将這種話題慣以神秘，套以帝王霸業之談，并将道德和食親子的選擇放在對立面。”風常青說着擺了擺手。

“文王當時的情況和顧黎沒什麼不同，身陷囹圄，生死由他人掌控。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自己的精明可不是明智之舉，”風常青笑道，“他們絕對沒有命。明夷之道在于糊塗。裝糊塗。”

風常青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所以哪怕知道那是自己親兒子的肉，他也要裝作不知道的吃下去。哪怕知道管理者想要什麼，在背地裡耍陰謀，她也要依舊裝作不懂。她要裝，她要藏。并在時機到來時，順水推舟的做下去。”

“保住自己的命，将智慧，将性命延續。”風常青道，“明夷者，外順内明，利艱貞，度艱，貞。”

“沒人知道他們在那一刻到底有多痛苦，所行到底有多艱難。但不論怎樣痛苦艱難，他們依舊保持内心的正直與端正。且結果最終是明朗的。”青長豐道，“深藏不露，用晦以求生。而活着，才有複仇和回家的希望。你剛剛提到名單。也許顧黎之前并不想在那個名單上，但是你的到來改變了她的想法，聰明如她，怎不知五大家的用意。和C8的比鬥，就是她的明心和回答。”

“顧黎告訴了我們想要的那個答案。明夷者，内為明。再痛苦她也會堅持下去，環境再黑暗再污穢，她也會堅守正道。身處在這種環境下，她找到了唯一的破解之法，外順内明。外順于環境，但明自己，明心神。她以那場厮殺身體力行的告訴我們，此心，依舊澄澈。”風季安道，忽然他露出一個笑，“我想，好叔如果知道了，一定開心又驕傲。他有這樣的好徒弟。”

風祁祐想到顧黎張開的手掌之上托起的那把冰刀，和那雙眼睛中，平靜淡然卻無比堅韌的神色。

“原來真是給自己看的。”“也是給管理者看的。”他忽然低下頭，輕輕的笑了。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期待。顧黎就像是青天白日之中，也讓人無法忽視的朗朗月影。是日光之下，翻湧而起的明麗波濤。

風季安看向他，風常青也等着他，他們知道還有一個重要的事，他還沒講。

風祁祐無奈的道，“幹嘛這麼看着我，青爺爺，你看他倆。”

青長豐搖着頭，笑着用手指了指他，“祁祐啊，快說吧，我也等着你呐。”

風祁祐無奈地搖了搖頭，雙手一拍膝蓋，坐直了身體，“好！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更黑暗更肮髒，可能會讓大家不舒服。”他看着三人，“還請做好準備。”

風祁祐先講了四區變異獸的事，“我在那個基地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滿是屍體的池子，那裡面有人類還有獸人，還有他們搞得一些變異種。我以為那隻是他們随便的把那些屍體放在那裡打算一起焚燒或者處置，但是現在恐怕想來根本不是那個樣。他們還在用這些屍體做實驗，産生一種更變态更可惡的東西。也許它就是大量惡氣的來源。”風祁祐道。

這東西真的恐怖，一開始潛藏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侵入了你。後來慢慢發作，不依不撓的要把你撕碎。

他也沒有隐瞞後面自己看到那些變異獸後的做法。但沒提自己曾施展陽律的事，也沒說給顧黎的陰陽兩律。

風常青點着頭聽着，青長豐默默皺起了眉頭。風季安相比之下倒是淡然一些。通過墨玉那邊傳來的情報，他提前預想到了這樣的畫面。雖不忍，卻已成現實。

“你做的倒是也沒什麼問題……”風常青嚴肅思索着，到風祁祐說完，才謹慎地做了判定。“隻是祁祐……”他看着孫子，“你是不是用了混沌紋幫他們消減了痛苦。”他了解自家孫子實力的高低，如果不是因為什麼事過度耗損，這一趟他根本不至于此。那惡氣雖毒，但祁祐天生半身踏鬼，對這些東西的感應靈敏程度異于常人。他肯定早有防備。

混沌紋所施律法極其高級，因它淵源為初生鴻蒙，天地往開。以混沌讓那些人達到童真初蒙的階段，以重獲上天贈與孩童的天真庇佑。這麼向前推，耗費的靈力……

風祁祐臉上帶着一絲狡黠，半是不好意思，半是玩笑道，“本來以為你發現不了的，結果還是沒藏好啊。”說着他假裝尴尬的搓了下頭發。臉上卻一點也不在乎，帶着灑脫的笑。

“你啊！”風常青重重的說了一句，語氣中帶着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