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怎麼說都有個理兒,但可沒說都是正理兒啊老弟。”何慶笑着悶了口酒。他右手在桌上一放,兩指剛分開,宮鳴已做好了剩下的一切。
“之前,我帶着兄弟們做金融抄底的生意,那油水大的。我毫不誇張跟你說,我現在很多積蓄——大概有……四分之一都是那個時候起來的。”“結果誰曾想她媽的,海嘯之國,忽然就動手了。它動手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媽大駱駝跟着幹起來了,想從中借此渾水摸魚。”“它忽然就把陸上絲綢之路的通道給卡了,一卡卡兩個月。石油在那裡呀!”“雖然他媽的咱小老百姓用不着石油了,但是那些萬惡的資本主義把他和股票市場強行捆綁了呀。”
“當時那價格一飛沖高,而在之前我就把它賣了!”
孔令濤沒人住,憋着嘴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何慶滑頭啊,得了便宜還賣乖。
“之前我這個人就比較喜歡曆史,是那以後網上說啥的都有,各種分析鋪天蓋地你就看吧,群賢畢至!英雄彙出啊!”何慶攤開手道。“他們就大談駱駝的曆史,分析什麼狗屁的地緣政治。我雖然氣,但我還是看了看。”何慶“嘿嘿”道,“沒辦法啊,咱也得與時俱進。”說着他笑了起來,“我沒白看啊,老弟你知道嗎?真讓我在網上發現幾個有意思的。”
“他們高學曆啊,名牌大學畢業,我!小學畢業辍學。”何慶笑道,樂不可支:“就真厲害啊。傻逼一個,上帝的信徒。麻風病去打仗,以一當百神戰哩。”何慶“呵呵”得情不自禁,“老弟你知道麻風病不?”
“我知道,挺嚴重的,病人難以自理。”
“嗯嗯嗯,他去領軍打仗。”何慶笑得停不下來。
“還有個學校老師,還名中學曆史老師,講咱們曆史怎麼講,按人家說得來講。硬生生縮短這麼多,哈哈哈——”何慶的雙手像拉手風琴似的比劃着。“就是我小時候不喜歡學習,不然到時候我也能考上去,我講得肯定比他好。”孔令濤隻斜着眼笑着看了他一眼,吃了兩口菜。
“不止這個。有句老話怎麼說?”他一口悶了白酒,感歎道:“這酒真好喝!我老何就是一粗人,我就不行,葡萄酒我也品不出來,我就喜歡喝白酒,夠勁兒!哈哈哈哈哈。”
何慶放下酒,大吃兩口肉。宮鳴把煙拿開,滅了。何慶使勁想了想,忽然大悟道,“對對對!智慧出,有大僞!現在隻要有一張嘴就能輸出觀點啦,就可以知識付費啦。别管它對不對,有沒有價值都有人捧,會去學習。”何慶冷笑一聲,“對抗嘛,模糊嘛,懷疑嘛,賺錢嘛。”他夾起青菜,吃得也歡。
“你看,現在很多人覺得自己很聰明,嘴上說海嘯之國它不是正義的,它的媒體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事是虛假的侵略的,難道九州它一定就是正直真實的嗎?所有東西都很難說,一半一半吧。”何慶肥肥胖胖的臉上笑得堆起肉,眼睛成了一條彎彎的月亮。
“看到了嗎?老弟。這就是當下的社會,模糊模糊~他們以為自己這樣說很有智慧很嚴謹咧~”“但這種思想不也是人家這幾百年故意培養你的嘛~你已經在井裡啦,不管怎麼跳,不還在别人放你的井下嘛~”孔令濤很有眼力見的給他盛了一碗湯,何慶笑着看了他一眼。
宮鳴将碗放在孔令濤面前,孔令濤趕忙客氣道小聲道謝。“哎呀老弟,說來也遺憾,我該幹自媒體的,我何慶的嘴不比别人差。”何慶喝着湯,放松又舒服。孔令濤隻搖着頭笑了笑,心想,那幹了自媒體和你現在哪個賺錢,還是你最終兩樣都幹?但他卻道:“可不是嗎,老哥,你要是真幹,我第一個付費學習。”
奇怪的是,何慶的面孔在此刻竟然真的多了幾分儒雅和正經,好看起來了。孔令濤疑惑,難道是自己罪了?還是何慶這個人藏得真的太深?
“所以說現在“信”。”何慶停了一下,“這東西大家早就不相信啦,不過對我們來說就很好啦,模糊才更有可能賺錢呐,不然你我怎麼賺錢呀,是不是老弟?”何慶笑嘻嘻的把臉湊近,美滋滋的又喝了口酒。
孔令濤自然很中肯又很客氣的連點頭道“是是是。”“老哥高見啊!”
“老弟,别看我幹這個。但我心裡門兒清。他那群自诩上帝子民什麼東西。不把你當東西的東西,沒根兒的東西。”“喝酒。”何慶舉起酒杯,兩人碰了一下。“所以說這世道還是不錯的~”“子民妄為昏世,我們成事,青蛙者自成井蛙~”
“妙哉妙哉~”
宮鳴适時的趕緊捧幾句,“我大哥愛讀書,尤其是古書,孔主任你看他文采不錯吧!”他手裡撚着幾粒花生米,嚼得正香。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啊!老哥啊——我自愧不如呀!”孔令濤感慨着,說道後面不覺低下頭,“我一個粗人,雖然也算個研究生吧!但隻顧着畢業了找工作什麼的,讀書這方面真沒有你厲害!”
“受教了真的受教了!何兄的文采我真的歎服!”孔令濤端起酒杯,“以後我真想跟老哥多學習!”兩人再次一碰。何慶指着孔令濤對宮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之前說什麼來着!”他看向孔令濤,“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咱倆得投緣!”“哎呀——老弟……先喝!”
“但是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啊老弟!”何慶再次舉起酒杯,貼過來看着他。孔令濤笑着點點頭,跟何慶宮鳴清脆的碰了一下,又喝光了。
何慶滿意地露出牙齒,“老弟我跟你說實話,隻要你真心給我何慶幫忙,我不會虧你的。我手下的弟兄!可以問他們!我沒有虧待過他們!”宮鳴本克制着壓低了聲音提醒他,但話如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了。
孔令濤終于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真情實意的笑容。這頓飯已經吃了兩個多小時,到現在何慶才終于展現了一點他在如今能穩坐這個位置的實力。
這頓飯他對何慶印象完全不同了,
智慧出,有大僞——真有意思。在這之前他通過齊麗的神色猜測了一點何慶沾染的生意,他本來擔心何慶為别人的效力是實心的。但今天的一番話......雖不知幾分真假,但不是沒有縫隙。有縫隙是最好辦的,他如今就是一株爬山虎,需要的就是這樣一面牆。
和他之前想的一樣,何慶能做這種工作這麼多年,自有一番本事。就是他現在不清楚他身上到底牽連着多少條線。
這樣的人,根基也許很穩。但等到被放棄的那天,丟得也很快。
他要做的,就是利用好這段時間。
兩人再次一飲而盡,“太開心!今天。真的太開心了!”何慶哈哈道。
“那再走一個?”孔令濤從宮鳴手裡接過酒瓶,笑着問道。他臉也喝紅了,興緻也起來了。
“走!走!再走一個,倒滿!”何慶道。平日裡他自己就有諸多思考,苦于沒人說。就他手底下那些混混,他自知道他們是個什麼水平。哎呀,心裡苦呀,做這行又不能經常抛頭露面,不然做個自媒體跟網友唠唠也行啊——雖然大部分是個井底之蛙還驕傲的上天。
如今有了這麼個好弟弟,又能給他辦事,還願意聽他唠——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酒席上的三人越來越熱切,臉面也越來越紅火。就如一場煙花到了最熱鬧的時候,也終有冷去散場的時候。
吃完飯,孔令濤沒開車,自己慢慢散步回去。風吹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在橋上停住腳步,想到趙齊博。河水黑黑,塑料垃圾反射着燈光和月光,幾乎看不到河下有什麼。他重新擡起腳步,走回去。
父親,我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這條路比我想得要深、要複雜。我知道您不會原諒我,但我有我的堅持。我隻剩堅持,隻能咬牙走到黑。
涼風這樣一吹,慢慢的他的酒也醒了。他忽然不像之前一樣想急切地擺脫齊麗了。他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來了這場酒局,吃了這一頓飯。
自己在他們的心中,其實和他們自己又有什麼區别呢?孔令濤很快卻又想着:有區别。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自己的身上也多扯些線吧。
路口,一個男人觀察着他,一直跟到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