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祜回到炮制中。
四君子湯作為補藥,對于未滿總角的孩子們來說興許還是太苦、太溢補了些。所以她決定先給甘草練蜜去去苦味,再同其他幾味藥一起制成藥包浸泡減量做成藥膳。
夫婦倆動作很快,王百二端着口鐵鍋,看着像是家裡竈台上拎下來的,瓦罐封存的蜂蜜則被張三百攬着。
滿滿當當一罐山蜂蜜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張三百很不是滋味,這一罐可是他們家攢了一個春天下來都沒怎麼舍得吃的存貨。
眼睜睜地看文天祜接過去挖了一大勺放于鍋中,加熱煉至色深飄出香味,張三百那是又肉疼又覺着香。
加熱後的蜂蜜從棉綢逐漸轉為沙沙的質地,火有些小了就逐漸凝固,被鍋鏟輕輕敲碎後迸發出無與倫比的甜香。
相較于丈夫的肉疼,王百二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從未見過炒糖,也不知蜂蜜還能這般焦香酥脆。
再瞧炒糖人,文天祜神色自若地舉着鐵鍋,看架勢不像第一次拿鍋。
炒化糖,她不急不緩地加入水和甘草翻炒,糖凝了又化,火候在她手中靈活變化。
會仙術真是方便呐,竈台都不需要,還省了撿草燒柴的功夫。
王百二在一旁啧啧稱奇,若是能出村漲漲見識,她怕是第一個舉手加入的。
武火大開進行翻炒,熱氣驅散入夜的寒意。
——火啊,溫暖的。
王百二有些豔羨。他們山間村哪都還行,就是水冰紮涼,冬日裡去河邊洗菜洗衣着實難熬。
豐腴的婦人被火光熏照得面色紅潤,文天祜見她想靠近又因熱騰望而卻步,便将空藥包遞給她說:
“再勞煩王夫人一下,幫忙将這些切配好的草藥放入藥包。”
少女一對酒窩舀了蜜一般,說話也溫溫和和,被安排着做事的王百二絲毫不覺着自己是被使喚了,拉着丈夫挪至一旁,樂呵呵地開始裝藥。
見丈夫心不在焉地裝着藥,時不時偏頭瞥兩眼開罐了蜂蜜,王百二眉頭一擰,湊他耳旁小聲叱責:“呆子,别惦記那芝麻了,待孩子們的病治好了有你一堆西瓜吃的。”
張三百挨了一聲叱,悻悻然耷拉下腦袋,隻顧埋頭裝藥了。
夜色漸涼,炮制接近尾聲,文天祜換文火将甘草炒熱,再加入煉蜜共炒,至芳香泛黃、不粘手時取出,用氣陰涼。
王百二夫婦那邊藥包裝配完成後,文天祜接着将陰涼的炙甘草分好數目放入藥包,而後傳訊予聞人墨、尹斯年,三人稍後會和。
聞人墨拎着接風拂闊步走來,身後跟着着安置好孩子們的王九二。
見來了人,坐在石塊上休憩的文天祜放下卷起的寬袖,拍拍手站起身。
“淬氣效果如何?”文天祜問道。
聞人墨點點頭:“尚可。”
所謂“淬氣”,一般功效便是“回陽救逆、補火助陽”。
作為健脾益氣彌補後天之本的直接方式,疏好氣的孩子身發熱、易犯困,通知其家人們帶走孩子的任務被村長王九二交給王百一,不出意外的話,現在的孩子們已經都在涼席上安然入眠。
山間村統共就四五家姓氏,王家是傳的最久的家族,曆代長子長女基本都是山間村村長。到王百一、王百二這一代已經算是王家族譜記載以來第十三代。
王百一是村子裡年輕一輩出了名的倒楣漢。其母李氏難産而死,其父王九一因疫而死,王九二成了他唯一的長輩。
拜堂聽見烏鴉叫,鼻梁碰着鍋底灰,娶妻二胎難産逝世,孩子又遭巫祝侵害,種稻逢旱種麥遇澇,外人看了隻能說一句“麻繩盡挑細處磨”。
文天祜聽着王九二講着過往,知道他是在為王百一先前的問告辯解。
可文天祜根本沒将那茬放在心上,她隻顧着盡快結束自己的工作,将藥膳食補的配方交給村長,文天祜叮囑道。
“棒骨焯水祛血沫,加蔥姜炖煮一小時,放入浸泡好的藥包及鹽再炖半小時。”
戌時過半,待事清了,文天祜被王百二拉去他們家休息。
婦人見文天祜爽快答應,領着她先往正廳去。當文天祜表示他們三人辟谷時,王百二露出好奇又熱忱的驚訝。
“仙人們當真是憑清風白露而生?”
文天祜噗嗤一笑:“我們是人不是仙,辟谷隻是不食五谷,少吃不代表不吃。什麼都不吃那叫絕食不叫修氣。”
非要說修道,那修的怕也是生死家的餓鬼道。文天祜後半句沒了聲,她隻是怕說多了再解釋,會耽擱她那急缺的睡眠。
飯雖可以不吃,但覺必須得睡。強打起精神走至客卧,管它竹床草席的文天祜倒頭就睡。
等王百二拿着綿軟的床褥前來鋪設時,文天祜已經安然入夢。
阖上側卧的門扉,王百二抱着床褥轉身,恰逢與仙子同行的另一位白衣少年。
長發高束的狐狸眼少年披星戴月鋤禾方歸,身上的竹簍尚未卸下,随性中帶着幾分仆仆風塵。
尹斯年放下竹簍,十分自然地接過王百二手中的被褥。
“王夫人這是要給文醫師送去嗎?我來送吧。”
王百二哈哈一笑:“晚啦,文仙子都已睡下了。我看仙子睡得香甜,不敢擾人清夢,這床就給少俠您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