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九二口中溢出的贊美之詞連連,文天祜回應累了,話鋒一轉。
“看你們村那夜的情況,是在祭祀喊魂?”
王九二颔首稱是。
“那便給我介紹介紹你們這的祠堂吧。”
文天祜待村長收好手稿,率先邁開步子。
崇尚“血緣宗法”的人族重親緣、疏地緣,以儒家、生死家為首的百家極力提倡對先祖的敬祭,強調和諧有序的價值觀。
這樣的背景下,建設祠堂就成了強化宗族認同感的首要方式,尤其是在相對封建的地區,祠堂一般格外隆重。
譬如此地,文天祜今早溜達時便發現了,不大的山間村家祠、宗祠、神祠有近十座,星星點點地圍繞着桃水淵建造,族人圍祠而居,形成點狀式的村落分布。
“千年之冢,不動一抔;千年譜系,絲毫不紊”。
山間村為了方便把同一宗族同一個姓氏數十代的家族曆史完整的記錄在案,村民們的名取得尤為簡樸,這也導緻大多數情況下村民們相逢不問姓名,隻問家中輩分。
上數三代供于家祠,族譜則供奉在宗祠中,作為祖先靈魂的栖息之所。
唯有神祠與外界不同,文天祜不曾聽聞,王九二解釋得也是支支吾吾、一知半解。
這些祠堂選置十分講究,尤其是規模最大的神祠。神祠背山面水、水口收藏,後有山峰屏列,前有門戶把守着,建築本身也是明堂寬大,方正而左右對襯。
“左環右抱必有氣”神祠可謂是占了山間村最好的風水寶地,文天祜三人初來的那晚,負責喊魂的神婆也是來自神祠。
行至神祠朱門前,文天祜的重目一熱。
她掏出随身攜帶的草葉紋青銅鏡,果不其然重瞳分裂成兩份,示意此處雖無風險,但有異于平常的“氣”存在。
這一雙重瞳境界一重的情況下,視線内若有曲折光線的“弱點”提示,瞳仁便會緩緩分裂。
雖然也有發熱的感官提示,但文天祜為了确保消息無誤,一般都會再看看随身攜帶的草葉紋青銅鏡,借助外物再次确認。
“村長,我可方便進去瞧瞧?”文天祜若無其事地收好青銅鏡,禮貌而鄭重地詢問。
“這……未到夜晚,神祠不太能進……”
不曾想,迄今為止一向迎合外鄉人需求的王九二在神祠方面生了猶豫。
文天祜沒有深究原因,換了個問法:“你們侍奉的是什麼神?”
“侍奉的是釋家大佛。”
釋家沒落多年,信仰方面不少内容被道家融合、占據,但釋家有名的淺層信息文天祜還是有所了解的。
“釋家佛?這何須避光?”文天祜重目流轉,“我們三人怕是等不到晚上了,任務在身天黑前就得離村。”
王九二眉頭緊蹙,思索片刻擺了擺手:“不妥不妥,就算是我同意也不可。”
文天祜有些訝然。
兩鬓發白的王九二在成為村長前,也算管理村内祠堂的一把手,更何況現在成為一村之長。連他都無法決定能否進入的神祠,到底有何等秘密?
“我不知如何與仙子解釋。”
有一瞬間,文天祜的重目瞥見王九二的面容蒼老如樹皮。
再一定睛,卻見王九二面容如常,隻是一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擰巴感。
“無妨,有緣再入。”
見他糾結搖擺卻不松口,文天祜也不強求,隻說下次再來時讓王九二領着他們進去瞧瞧。
神祠以方方正正對稱的“四點金”為基本型制,正房及到座均為三開間,左右各一開廂房,中間圍合着天井。
大門位于倒座的當心間,門前的院落正中央,立着一座半身佛像。
四面六臂的不動明王被攔腰截斷立于烈焰紋路中,發垂披肩,每一面上的瞠目盡不相同,兩眼張開或一張一閉,雙目直嗔或一眼仰視一眼俯視,皆現瞳仁充血的大忿怒相。
六臂手腕處皆被切斷,截面平整光滑,卻隐有深褐色的液體流出。
文天祜關閉重目轉身離去的瞬間,一縷不似煙不似霧的黑氣從神祠的那口天井中緩緩溢出,逐漸凝為一道黑色細絲,“咻”地鑽入門扉當心間那半截不動明王象中。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黑氣倉皇躲避之時,其遠在六一谷的主人猛地嘔出一灘黑血。
“……窺探符?呵呵,真是自作聰明、壞我好事。”
白蔥般的指尖攥着幾張失效的理百病符,黑線自符箓中蜿蜒冒出,緩緩爬上女子的素玉臉龐。
黑線逐漸隐入肌膚,她對鏡一照,确認看不出端倪後放下銅鏡。
反手召出渡鴉,撕下宣紙一角,女子提筆寫了句話,卷好塞進渡鴉的爪子。
名家勿視法呪下,紙條内歪歪扭扭寫着一句話:
——禁祝失敗,須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