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聲音驟然響起,晏溫忽地擡眸向那處望去。
窗台燭光被縫隙寒風吹的搖晃,一寸寸照亮屋外迷糊人影,像是被摹刻了千萬遍,刻入靈魂的心安。
腦内弦鳴铮铮作響,夾雜着鋪天蓋地的疼痛和融入骨血的寒冷,将晏溫離散旁觀的魂體死死綁住,隻在彈指一揮間,拽入.肉.體。
意識全歸。
見屋内遲遲沒有答話,傅懷瑾小心翼翼撥開擋在身前的枝叉,緩步走近窗前,刻意壓低聲音問道:“殿下睡了嗎?”
許久之後,就在傅懷瑾以為屋内人已經墜入清夢,轉身欲走時,裡面卻傳出一聲輕歎,緊跟着的便是小公子微啞朦胧的聲線,“沒,進來吧。”
他還沒睡,或者說他根本沒打算睡。
傅懷瑾推門而入,眸光閃了閃,見這人仍穿着白日外衫坐在案邊,不由蹙緊眉頭,“睡不着?”
閑君已經退到晏溫身側,白玉瓷瓶靜靜擺放在搖曳燭火邊,上面的木塞到底沒有被打開。
晏溫挑着眉,望向傅懷瑾肩頭凝霜落雪,笑道:“我若是睡了,怎的還能見到七殿下夜訪丞相府這一奇事?”
傅懷瑾沉吟片刻,并未在意小公子話中調侃。
脫下帶着寒氣的狐裘大氅,将它挂在一旁木架中,傅懷瑾上前在晏溫面前站定,溫熱手指擦過他小臂處的血痂,語氣微顫:“你從來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晏溫心神一動,微微偏開與他相視的目光:“所以這就是七殿下于夜深時遣人送藥的理由。”
“不是。”
“那是什麼?”
傅懷瑾雙手撐着晏溫兩側的雕花木椅,身體向前一點一點的湊近,直到呼吸鋪.灑在額前。晏溫閉上眼,宛若一隻偷.腥.的貓兒,輕嗅着空氣裡彌漫開來的淡淡沉香。
香味缱.绻.肆.意,逐漸驅散四肢倦怠麻木的寒涼,仿佛潺潺流水滋.潤胸腔,他隻覺得心髒都被泡的滾燙。
傅懷瑾把自己圈.在他所能掌.控的範圍内,一觸即可得。
思及此,晏溫控制不住的戰栗。
他仰起頭準備承接着其上降下的攻勢。
可随着一聲輕笑落入耳畔,鼻息掌.控的沉香遠離。晏溫不滿的睜開眼,卻見傅懷瑾晃了晃手中的白玉藥瓶,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殿下在想什麼?”
“小殿下方才是想要他親你嗎?”閑君撓着腦袋,一語中的。
“……”
晏溫咬牙切齒,惡狠狠的橫了他一眼。
閑君自知說錯話,連連轉過身去,擡眼望柱,開始數着柱身花紋裝死。
傅懷瑾見他不說話,明知故問:“怎麼了?”
晏溫順手也橫了他一眼。
傅懷瑾依舊笑着,他卷起晏溫粘連在傷處的衣袖,低身輕輕吹了吹。
晏溫被.激.的指尖蜷縮。
擡手要躲。
“别動。”傅懷瑾猛地攥住手下過于纖瘦的指腕,朝懷中帶了帶。
晏溫到底不适應傷口被人如此小心對待,伸着腳尖踢了踢他的膝蓋,催促道:“快點。”
傅懷瑾沒說話,隻垂眸認真瞧着他的傷勢,面上笑意全無。
晏溫本不在意,目光随意落在他處,但身前人半天沒有反應,惹的他好奇擡頭看去,卻在見到傷痂周圍泛起的青紫甲印時,心髒仿佛遭受重錘。
整個人怔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好半天,等到傅懷瑾終于施恩般移開目光時,晏溫才緩過一口氣。他的小臂不可控的發.顫,像冬風裡飄零的葉片,飄忽着搖在空中,遲遲落不到實地。
而現下,這葉片更是被人緊緊桎梏在手中,掙脫不開。
“傅……懷瑾……”晏溫聲音發啞,有些心虛的瞄了他一眼,“你這麼晚來府上到底是為何?難不成真的就隻是送藥?”
刻意避開話題的由頭真的很拙劣。他自暴自棄合上眼,暗自腹诽。
藥.膏.冰.涼,挾着溫熱呼.氣落在腕骨,晏溫緊閉的眼皮一直在動。
他能清楚感知到這人指尖觸及傷痂時的麻癢,和耳邊愈發紛亂的呼吸。他的心跳也跟着亂了幾分,忍不住反手握住傅懷瑾的指骨,晏溫猛地把人拉近到眼前。
“生氣了?”
傅懷瑾别過眼,輕道:“沒有。”
晏溫扒着傅懷瑾的側臉,咬.出一道淺淺印痕,“說謊的懲罰。”
傅懷瑾看着落在眼前圓潤耳垂,眼眸一沉,唇.珠湊上去摩.挲。
他的小狗真是有仇必報。
晏溫笑着揉揉他的後頸,到底沒有阻止。
待到耳上皮膚被.弄.的發.紅,傅懷瑾這才撤開身,他附在晏溫耳側,小聲道:“沈然的事暫時不用去管。”
晏溫似乎并不驚訝,“他們兄妹二人果真是情深意重。”
他把後四個字咬的極重。
傅懷瑾不置可否。
“所以七殿下就是來說這個的?”
“不是。”
“不是什麼?”
傅懷瑾低眉看向小臂上那道的痂印,心中微微一空,手輕撫上。
“我隻是想見你,小殿下。”他說的認真。
手臂的觸感輕如薄羽,晏溫舌尖發澀,沉默的轉過頭。
原在燕國時,這句話晏溫聽傅懷瑾說過許多遍,每次都是在他被欺.辱.的格外狼狽之後。
除了閑君。
傅懷瑾是另一個能找到他的人。
晏溫知道世态炎涼,沒人會心甘情願的付出,不求回報。對于閑君,晏溫尚且能分一半飯食衣物與之相還,可面對傅懷瑾,晏溫卻不知如何去還。
他沒有東西可還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晏溫記得,這是他在傅懷瑾為自己上藥時常問的話。
“我沒有什麼想要的。”傅懷瑾擡頭看着他。
晏溫自是不信,在他的認知裡,沒人不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麼。
見人不信,傅懷瑾沉吟許久,終于在小殿下耐心耗盡的前一刻,笑說:“我隻是想見你,小殿下。”
*
空氣有片刻的凝滞,晏溫捏着衣衫的手指泛白。
傅懷瑾收回手,他跪在晏溫面前開口問道:“殿下可願随我去一地方?”
“何處?”
傅懷瑾沉默了好幾秒後才說:“暖香閣。”
“……”攥着綢布的手驟然收緊,晏溫嘴角一抽,方才沉溺在回憶中的酸痛瞬間消散,他睜圓了眼。
“七殿下莫不是想學那沈然,去暖香閣尋歡作樂?!”
見他的注意被轉移,傅懷瑾起了逗弄心思,“是會如何?”
晏溫眉眼微沉,咬牙笑道:“那就隻好把你的腿折斷,永遠栓在我的身邊。”
話落,傅懷瑾沒忍住笑出聲,他道:
“子淵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