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晏溫蒼白神色,醫師猶豫了幾瞬,問:“公子您......可還好?”
晏溫笑了笑,擡手捂住臉,身體再支撐不住,沿着身後梁柱緩緩下滑。他滿臉的淚,從指縫間争先恐後的湧出,濡濕了衣襟上被傅懷瑾沾染的幹涸的血斑。
他輕聲地說:“謝謝。”
随後便昏在了明暗交接的路口。
昏在了傅懷瑾的榻邊。
*
翌日,天明雲清,春意更濃。
晏溫卻裹緊了厚實衣袍,半阖雙眸坐于暖香閣主位之上。
屋内沉香缭繞,是他特意命容書點上的傅懷瑾常薰的香料。
因為現在,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勉強平靜示人。
堂下小厮說了什麼,晏溫絲毫不在乎,他怔愣的望向那人一張一合的嘴型,半晌才回過神,嘴唇輕抿,輕輕吐出一字:“嗯?”
“公子,”那小厮重複道:“昨日于上垂拾到的錦盒,該如何置處?”
聞言,晏溫望向小厮身前半人高的白色箱盒,見其上明晃晃的冀王室紋樣,眸光微沉。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泡在水中鼓囊的綢布,轉向容書,說:“葉永置辦祀典前,所定每半月前往上垂的人選不是傅珩?”
容書回:“是,隻不過當日傅珩在王君前自請讓令,此命便被推到了七殿下的身上。”
晏溫垂眸不語,眼角泛紅的酸澀拉扯着胸腔内砰砰直跳的心髒。
他擡手摸索着腰間那把精緻小刃,忽的想起昨日自盡前,傅懷瑾伸着那雙滿是鮮血的手指,虛虛的攥上自己冰涼的手背。
他說:“小殿下,子淵沒事,你...不要怕。”
小殿下不要怕。
念及此,晏溫擡眸,看向那錦盒,吩咐道:“一日内,将七殿下護祀品而遇刺的消息傳出去,并對外稱.......”晏溫頓了頓,繼續說:“七殿下性命垂危,怕是...命不久矣。”
閑君望着他眼角紅暈,心疼不已。
晏溫向那小厮又說:“去換一身帶血的衣裳,帶着這錦盒跪在宮門口,直到那冀王召你入殿,将昨日所見所聞盡數述清,其間務必禀明七殿下的傷是為護祀祭盒所受。”
“是。”
容書與那小厮領命而下。
待屋中人盡退,晏溫疲累的合上眸子,方才提起的一點氣力已然消散殆盡。
閑君抿緊了嘴唇,踮着腳尖輕步上前,兩手附在他的兩側額角,小心翼翼地按着。
長久的沉默裡,晏溫窩在軟椅中,手背上滿是青紫的掐痕。
閑君看見了,卻也隻能别過眼,一言不發。
小殿下的心病,太深又太重。
治不得,也治不了。
“閑君,”晏溫沒睜眼,隻說:“這一切,還是假的嗎?”
眼眶裡包滿了眼淚,閑君下意識搖了搖頭,可又察覺這樣小殿下看不見,才又輕聲回道:“不是的殿下,這一切都是真的。”說着他輕輕握上了晏溫冰涼的手腕。
他說:“小殿下,你摸摸閑君,看閑君是不是真的?”
感受到腕骨上傳來的溫熱觸感,晏溫想了想,而後睜眼轉身看向他,點了點頭。
恰在此時,北陸敲響了主室的門。
她在外低聲道:“公子,沈池今日去了上垂錦莊。”
晏溫回眸看向窗紙處的朦胧人影,啞聲問道:“隻他個一人?”
北陸答:“不是,還帶了一群小厮。”
“七殿下的人呢?”
“也在其中。”
話落,北陸在窗欄處的身影晃了幾許,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止步不前。晏溫眼睛微眯着,搓了搓泛紅指尖,道:“還有事?”
北陸怔了一瞬,颔首應是。
晏溫沒說話,隻低頭看着寬袖下手腕間的青紫掐痕,密密麻麻的彎成天邊的月牙。
他磨着這些痕迹,膈在指腹下,凹凸不平,猶如褪下的蛇皮,駭人生怖。
“部署在舟明回程路上的刺客少了大半,像是接了指令,一夜間便隻剩寥寥幾人。”
聞言,晏溫輕笑出聲。
他豎起指尖,覆着那一大片的青紫,作勢又要再掐。
可還未來得及觸上,閑君卻攥住了他細瘦的指骨,晏溫看過去,隻覺這孩子的眼皮腫的像兩顆圓滾核桃。
“小殿下。”閑君低聲喚他。
晏溫輕歎一口氣,隻道:“葉之舟此人,真真是太過狂妄自大。”
以為殺了一個傅懷瑾,此後便可高枕無憂,順順利利地送他的四殿下繼位為王?
晏溫冷哼一聲,“孩子心性,難以為長。”
畢竟,若想真正的毀掉一個人,并不是像如今這般抽絲剝繭似的一層層褪離。而是做一個旁觀者,冷眼看着他是如何費盡心思的爬上高位,等待此人以為的事已皆成。
晏溫抽出腰間匕首,輕輕笑了笑,說:“我就會讓他徹底跌落深淵,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