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胤:“你且說罷。”
“草民原是那上垂錦莊的記賬夥計。”
舟明掙紮開口道:“錦莊錦緞雖供予王宮,每月銀錢所入頗豐,但其對于莊内小厮的每月月銀卻是太倉一粟,隻夠勉強維持生計。草民及他人本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安穩度日,可...可那錦莊掌事卻在沈家公子出事後,接了命令,把草民等的...一衆求生百姓從莊子裡趕了出去......”
舟明語氣逐漸哽咽,直到最後的話不成句:“草民......隻求吃飽穿暖...從無...為何......”
傅承胤被他哭的頭疼,問:“那掌事何故要遣散你們?”
“草民不知,”舟明悶聲回話:“但那掌事...是隻遣散了錦莊賬房的記賬夥計。”
傅承胤沉眸微滞。
恰在此時,一側晏溫卻開口向舟明道:“可南絮前陣子倒是聽說,那上垂錦莊又招了好幾房的記賬夥計,你竟不知?”
話落,地上人大驚出聲:“不可能!”
“為何?”
舟明沉吟幾許,默然道:“上垂錦莊不像其他莊子那樣,所供給的貨源紛亂雜多,由此所需要的記賬夥計也是事繁務忙。
它所供給的從始至終也就隻有王宮這一處而已,每年月的收支出入都是固定不變的,詳記一處,後頁皆可照模畫樣,作何還要招幾房的記賬夥計?”
說着,舟明默了默,又說:“更何況,當初掌事散人時,與草民所述的理由就是這個。”
聞言,晏溫猶疑再道:“可能是錦莊又有了新的生意也說不定......”
“如何還要新的生意?”傅承胤冷聲斥駁打斷道:“單是王宮一月予其的錢财支給,都是普通人家近兩年的生活所需,他沈家隻一宦官府邸,是想要多少的銀錢作庫,難不成還癡心妄想,在做些富可敵國的春秋大夢嗎??!”
國君一怒,滿殿皆靜。
下一秒,案邊杯盞忽的摔落,濺起一地碎瓷,在這昏沉大殿中亮着細閃。
傅承胤被氣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恍若一隻臌脹的泡囊,他怒目圓瞪向旁邊侍衛,高聲嚷道:“給寡人查——查清楚那沈家到底在暗地裡做些什麼勾當——”
“是。”侍衛匆忙領命退下。
再一轉眼,國君就被趙生攙扶着坐在王座中,按着順氣,旁邊太監适時端了一盞新茶上前,趙生接來送到傅承胤嘴前,道:“國君莫氣。”
傅承胤隻覺眼前密密麻麻的飄了一片黑影,他擰眉擡手揉了揉額角,勉強壓下心頭震顫,輕抿一口茶,才堪堪緩過神來,然後擡眸望向舟明。
“先把這人押入天牢,待此事查明再作商議。”接着,他向晏溫又道:“你先退下罷,若是得空,代寡人勸勸紀相。”
“南絮遵令。”
待衆人盡退,殿中隻剩趙生時。
傅承胤倚靠在軟枕上,虛眸輕垂,問:“紀南絮此人,可有疑?”
趙生上前,為他再置茶水,随着袅袅白煙溢起,在這昏塵中凝濕了空氣,一顆顆結在眼前,朦胧了視線。
于是,趙生透過白煙,掩睫看向冀王,聲音似是被這水汽模糊的不真切:“回國君,紀公子确是如傳言一般,溫潤如玉,不染風塵。”
聞言,傅承胤嗤笑一聲,擡眼直直望着身前這個跟了自己一輩子的宦官,說:“那小子果真是有些本事,連随寡人一處幾十年的人都能被拉攏。”
趙生面色一變,蓦然跪地:“奴才不敢。”
“寡人知你不敢。”傅承胤偏過身,目光逐漸變得虛離,仿佛是要在這缥缈的四散水珠中看清往昔,“趙生。”
“奴才在。”
傅承胤道:“你認為,太子之位應傳給寡人的哪個兒子?”
趙生聞之惶恐至極,頭磕在地,梆梆作響,“奴才...奴才不敢!”
見狀,傅承胤輕歎口氣,緩緩起身朝内室走去。
他歎道:“往事惜矣,又如何再奢想将來。”
罷了。
罷了。
*
晏溫回到相府,紀安正樂悠悠的躺在長椅中喝酒。恍然聽聞前院傳聲,他也隻眯眸斜睨一眼,自顧又斟一杯,笑呵呵的遞到逐漸走近的晏溫眼下。
“陪紀叔喝一杯。”
晏溫微側頭,拒絕道:“本殿不勝酒力。”
“太子殿下莫不是在唬我,”紀安看了眼手中酒盞,朝他說:“殿下當初為一傅懷瑾喝倒朝中幾十人的‘豪舉’,時至今日,臣還記憶猶新。”
晏溫靜立不答,末了,擡手接來,一湧而盡。
“殿下好酒力。”
紀安笑着還欲再斟,被晏溫擋手制止。
就在此時,堂外小厮匆忙趕來,躬身向兩人道:“大人、公子,府外有人來見。”
“何人?”
小厮:“北昭城李鶴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