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瑾自那以後,幾乎日日都來。
“還冷嗎?”
晏溫靠在軟塌上,望着面前點燃的兩個炭盆,搖了搖頭。
傅懷瑾坐在案邊,支着下巴認真打量着他。
瘦了。
傅懷瑾把玩着手邊白瓷,問:“是每日送來的飯菜不合口味?”
晏溫輕輕掀起眼皮,眸裡的情緒平淡無波,全然沒有屬于少年人的朝氣。他語氣淡淡,說:“不是。”
“那為什麼不吃?”
“怕你下毒。”
傅懷瑾笑出了聲。他的指尖緩緩滑過瓷杯細紋,紋中雕制茭白如月,就像榻中人薄衣下皙白的皮膚,瑩瑩如玉。
“太子殿下難不成是怕死?”
晏溫:“正常人都怕死。”
傅懷瑾頓了頓,他隔着袅袅熱氣看向晏溫,笑道:“殿下放心,懷瑾如今的膽子可沒大到能夠明晃晃的殺了燕國太子。”
“燕國、太子?”
晏溫在嘴裡反複咀嚼着這四個字,嘲諷似的,他微微嗤笑一聲,接着擡眸迎着窗外晨光,眼睛濕漉漉的,看了看傅懷瑾,又看了看榻邊燃起的銀炭,說:“你就算真的把我殺了,也不會有事。”
他的聲音輕而飄。
傅懷瑾沒聽清,複又傾身問:“什麼?”
“沒事,”晏溫笑了笑,他望着燃燃炭火,道:“我隻是從沒用過這麼好的銀炭。”
聞言,傅懷瑾攥着瓷杯的指腹用力到泛白,他像是見不得這位太子殿下眼底的哀愁和落寞似的,别開眼,說:“你若喜歡,我便命人日日送來。”
話落,對面人遲遲未開口。
一半臉埋在軟褥裡,晏溫盯着他,半晌,才小聲開口:“謝謝。”
傅懷瑾眸光一顫,沒再說話,隻是起身倒了杯熱茶遞給晏溫,而後徑自出了太子宮。
晏溫低頭,把自己縮在溫熱的褥子裡,眼前漆黑。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輕笑。
最近的燕宮熱鬧極了,紅綢飄灑宮道,錦色赤豔,交錯嫣紅。若是站在城牆矚目遠眺,方可見欣然一派,喜氣洋洋之景。
正午日色暈昏,傅懷瑾這才出太子宮,守在殿外的太監就連忙撐傘上前,臉中挂着的笑谄媚極了。
無他,隻因眼前的這位冀國七殿下,如今在這燕國宮裡,沒人敢随意招惹。畢竟是有個極得燕王恩寵的三姊姊,傅韫生。
托了她的福,傅懷瑾在燕宮的日子,過的到底是比在冀國時要安生些。
傅懷瑾步子邁的大,身旁的太監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殿下是要回宮嗎?”太監盡量穩住撐傘的手,問。
傅懷瑾瞥他一眼,接着拂開了頭頂紙傘,自顧向前走去。這太監見狀,疾步還要再跟,卻被其擡手制止。
“不必再跟,宮牆這麼高,我逃不了。”
聞言,太監果然停住了腳。
風聲凜冽,雪粒飄飛。傅懷瑾看着手背上沾染的落雪,眉眼稍頓,随後側轉身朝向那太監,問:“宮中書閣在哪處?”
*
燕宮書閣内,晏知意又摔了一套筆墨硯台。
他伏在書案上,怒目圓視着面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奴才,眼底赤紅盡顯,“那個雜種當初就應該把他淹死,要不然留在世上也是禍害——”
晏知意這次是真發了狠,臉都被氣成了豬肝色。
書閣内炭火燒得正熱,他隻穿了件單薄錦緞,繡的精緻的絲綢貼在這人溜地圓潤的身體上,活像他的第二張皮,被窗外光色映的油滋滋的,哼哧哼哧喘着氣。
“若不是他,”晏知意拍案而起,咬牙道:“本殿才應該是這燕國的太子!”
話音剛落,底下便傳來一陣應和聲。
晏知意被惱的頗為不耐,抓起手邊僅剩的一隻杯盞就扔過去,砸的最前方那太監的額角汩汩直冒血。
“滾出去——”他臉繃得死緊,粗聲粗氣地揚眉冷喝道。
衆人被吓得一陣瑟縮,聞言,紛紛叩首爬着後退,“是,是。”
随之,不出幾瞬,書閣内就隻剩下發怒的晏知意一人。
外頭的雪落的越發急了。
晏知意重又坐入了鋪的厚實的軟座中,他單手支着腦袋,眯起眼睛瞧向面前紙中寫下的一排排潦草墨字。接着用炸了毛的筆有一搭沒一搭的蹭着紙沿,末了,傾身下壓。
在這一排黑字上畫下了一個巨大的“×”。
晏知意滿意的擲了筆。
恰在此時,寒風混着雪花正瘋狂拍打着書閣的木窗。
興許是窗戶沒有關緊,吱呀吱呀的猶如鬼泣般發出沉悶響動。
晏知意被吓了一跳,尋聲去看,卻見木窗不知何時竟破開了一條縫,而外頭的雪粒正卷着風浪一疊漫過一疊,往裡騰湧着。
見狀,晏知意臉上怒氣更勝。
“來人。”
身後書閣門輕聲而開。
晏知意拱了拱鼻子,沒回頭,隻揚聲嚷道:“狗奴才——是要凍死本殿......”
話還未落,一股巨大的沖力猛地從背後襲來。晏知意隻覺後頸一麻,接着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撲去,臃腫的肚子直愣愣撞上桌角,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後。
晏知意疼的下意識就要哭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