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聞言,燕王蹙緊眉心。
自燕先祖始,凡國中好學者,于适齡年皆可入學宮聞經論書,以貫古今之道,融通治世之要。
而學宮先生則為各州國能力者擔任,往來不拒,隻要德行勝于旁人,便可任職。
也由此,燕國雖軍力不如其他各國,但國中賢士、能人卻如過江之鲫,往來不絕。
但這般盛景卻似漚浮泡影,易散幻滅,稍不經意就如手中流沙,消逝在了燕王晏忱即位後。
晏忱設學宮主講,負責受理學宮道論及用人事務。
這本是好事,在一開始還因此查出許多借講學之便,傳輸禁理之論的亡命徒。
于是,主講上述國君,燕王晏忱大怒,下诏稱學宮書經授論凡經主講審讀後,方可論談。
此诏一出,主講擁有了學宮絕對的理學講論權。
不僅如此,因其還掌管旁他事務的任免,久而久之,一些不願阿谀奉承有真才實學者,職任皆被撤貶,最終留下的,也無一不是慣會趨炎附勢的小人。
他們恭維王室,欺壓平民,更有甚者竟是直接決定學宮裡學生的去留。
打壓到最後,學生中剩下的也就隻有王室之人。
除了晏溫。
他與那些百姓一樣,被學宮趕了出來。
在被冊封為燕太子之後。
燕王沉吟許久。
半晌,他掃了眼地上面虛癱軟的晏洛和一邊無聲哭泣的王後,朝向晏溫,啞聲道:“聽學之事不急,待你傷病痊愈後再議。”
“父王是不肯嗎?”
晏忱一怔,對于眼前這個懦弱膽小兒子的突然質問有些不可思議,“不是。”
晏溫淡淡垂眸。
在這營帳昏影中,這具瘦弱的身形恍若枯枝細柳,于光色錯映下,微微萎縮着,正如帳外那叢被大雪壓彎的枝桠。
足夠的惹人憐惜。
他這副模樣到是賺足了一旁衆人的同情,而如今的晏忱,掉落在晏溫的圈套裡卻渾然不知。
營帳内的氣氛驟然沉重。
即便受制于方才傅懷瑾眼神的壓迫,這些臣官還是相顧低言,似乎在談論着燕國太子為何會被他人驅趕,就連那尋常百姓都進得的學宮都進不去。
“住口!”燕王擡眼呵責:“王室中事,豈是爾等擅自議論的??!”
晏忱似是氣極,也不管人群中還有名正言順站着的王室宗親,大聲斥道。
聽着耳邊奪起的暴喝,晏溫低眉輕笑,在心底暗暗數着數。
三、
二、
一。
“王兄這番話,是否說的太過絕對?”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燭台後傳來,衆人紛紛尋聲望去。
隻見那帳簾下不知何時立了一人。
其面如白玉,眸似星河,身姿挺逸,一襲暗紅狐裘在外,恰若雪中紅梅一枝,在這積蠟幽光中,豔豔明人。
是晏拭雪。
先王第二子,青陵君。
“小阿溫,”晏拭雪掠過衆人目光,沖晏溫笑道:“好久不見。”
“青陵君。”
晏拭雪盯着晏溫,視線在他蒼白的面龐上虛虛一滑,接着還未等仔細瞧過,面前卻突然擋了一人。
把小太子遮了個嚴嚴實實。
見狀,晏拭雪挑眉,他在昏暗的燭焰裡,神情有些深不可測,隻一雙星眸中微微亮着光,一動不動地,直勾勾的望着面前人。
“七殿下。”
傅懷瑾笑了笑。
墨黑的瞳孔顫動着,即便那唇角挂着笑,可在晏拭雪眼中,這人的笑容像是被吊在臉上似的,擠着皮肉,說不清的怪異。
仿佛是一隻護食的惡犬。
惹不起。
晏拭雪撇嘴轉身,重又擺出一副調笑模樣,遙遙望向燕王,道:“依王兄所言,難不成我也議不得這家中事?”
晏忱像是沒料到他會出現在此處,于是反問道:“你為何在燕都?”
“閑來無事,恰聞王兄在此冬獵,便想來湊湊熱鬧。”
晏忱冷哼一聲。
“王兄,”晏拭雪随意找了處地兒落座,掀了掀身上将将滑落的裘衣,自顧倒了杯熱茶,擡眸道:“古往今來,我可從未聽說過燕國太子能被他人從學宮中逐出。”
說着,他微微啜了口茶,熱流直往嗓子裡湧,“此事若是傳了出去,不是明晃晃的打了王兄的臉嗎——”
晏拭雪這話真真是捅了晏忱的心窩。
果不其然,如其所想,此話落,晏忱的臉色變了又變。
半晌,他才喑啞出聲,向一旁候着的侍衛,問:“學宮主事是誰?”
“這……”侍衛似乎難以啟齒,眼神飄忽着,在晏溫身上轉了幾圈,遲遲沒有後言。
晏拭雪伸着指尖,在杯沿上輕輕蹭着,随幾聲澀頓襲來,他的聲音淡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語氣:“說話。”
侍衛“撲通”跪地,雙手疊于身前,拜禮道:“回王君、青陵君,學宮主事名為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