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擰幹了盆裡的布巾,接着擡手就朝小太子臉上撲。
結果才伸到一半,布巾連着手腕就被晏溫一把捏住。
“這哪來的布巾?”晏溫看向攥在閑君手裡的上好錦鍛,滑膩料子間還若隐若現着幾株山茶花樣。
他狠狠皺了皺眉,心下不可置信的浮出幾分猜測。
聞言,閑君笑了笑,轉頭向門外道:“今兒一早,那位質子殿下便遣人送來了十幾箱的錦鍛帕子,說是念着殿下昨日在學宮中丢了的布帕,這不,特意送了些過來。”
“……”
“還有,質子要我轉告殿下,說是今後再缺了帕子可以向他要,别再讓别人送了。”
“……”
一瞬間,昨夜種種瘋狂湧上腦海。
晏溫想起了匆匆結束的談話和傅懷瑾最後那句近乎調侃的語氣,他深吸一口氣,輕輕眨了眨眼。
“小殿下?”閑君喚道。
晏溫擡眼瞧他。
“别人送給我們這麼東西,是不是要……回禮啊?”
晏溫松開捏着閑君的手,蜷了蜷,“是,當然要,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
閑君總覺得此刻的小殿下與平時有些不同。好像,多了些生人活氣。
于是他問:“那送什麼?”
“院子裡不是有十幾箱錦鍛帕子嗎?找人随意挑一箱送回去。”
閑君啞然,“這……不太好吧。”
晏溫看着他,默不作聲。
見狀,閑君立刻肅然起敬,昂着腦袋道:“是,我現在就去送。”
語罷,轉身就往外跑。
“慢點——”晏溫在後面提醒。
“殿下放心!一定給質子送過去……”話還未完,閑君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側身沖晏溫笑了笑,緊接着便跑遠了。
望着閑君消失的背影,晏溫嘴角輕提,神情露出了少年人獨有的天真。
像是被汩汩溫流浸泡的溫軟了,他雙眼緩緩彎起,慢慢微笑。
而另一邊。
傅懷瑾轉過頭,望着閑君幾人擡來的木箱,眼尾一扯,問:“是殿下的意思?”
閑君暗暗垂頭,扣弄着發皺起皮的指頭,“是。”
質子定是生氣了。閑君心想。畢竟哪有人會把送的禮物又當成回禮再送回來的?
但這到底是小殿下的意思。
閑君掀了掀眼,悄悄瞧向傅懷瑾方向,攥了攥拳頭。
若是。
若是這位質子當着自己的面因此罵了小殿下,他閑君可定不會客氣——
即便他們不占理。
“好。”傅懷瑾笑着向閑君道:“代我謝過殿下,這個回禮,我很喜歡。”
“是……啊??”
閑君還自顧沉浸在為小殿下痛打質子的幻想中久久未回神時,猛地聽到傅懷瑾這句話,赫然瞪圓了眼。
他不敢置信的脫口而出道:“質子喜歡??”
傅懷瑾瞥了閑君一眼,點頭,“太子殿下有心了。”
“……”
閑君想不通。
罷了。
閑君又瞧了幾眼傅懷瑾,默默在心底給這人貼上“好人”标簽。
果然。這位質子殿下與旁人不同。
這真是個好人。
待閑君幾人離開後,傅懷瑾看向一旁孤零零立着的木箱。
正午的日光惶惶,沿着木箱邊緣徘徊,傅懷瑾伸手撫上一抹光色,暖乎乎地,就像昨夜環在胸口的少年的呼吸。
“不光嬌氣,”傅懷瑾笑道:“氣性還大。”
不過,他就是喜歡這樣的晏溫,這樣隻會在自己身邊耍小性子的小殿下。
隔着密匝匝的陽光,傅懷瑾看見斑駁樹影白雪後的層疊宮檐。那宮檐一塊一塊,宛若割裂的綢布,皺巴巴的,蓋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他們躺在裡面,從生到死,都躺在裡面。
傅懷瑾蹙緊眉頭,從裡面飄散的腐朽味道一次次傾襲口鼻。
他突然開始懷念昨夜的那抹清香。
好像,那抹清香從來就不屬于這腐朽難堪的燕宮。
傅懷瑾眉眼微沉。
自己明明離那些宮檐這般遠,為何腐朽的氣味還是不散?還時漸濃郁?
傅懷瑾擡眸。
院外正站着一人,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但傅懷瑾清楚知道,自己聞到的這些惡臭都是從他的身上飄出來的。
念及此,傅懷瑾眉頭蹙的更深,他嫌惡的後退幾步,身體靠着木箱,其間仿佛還殘存着幾分小殿下身上的香氣。
這是他的氧氣。
随後,傅懷瑾望着院外人,有些疑惑,道:“紀大人?”
紀安躊躇在原地,渾濁的眼球直直的看向傅懷瑾,像是透過他在看向另一個人。
“質子殿下,叨擾了。”
紀安猶豫許久,才道:“我能向您打聽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