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長已矣。
生者還要繼續昂首挺胸地面對生活。
到八月初時,魏青喬基本恢複了正常,除了偶爾心裡還會突然地陣痛外,面上已經看不出太多悲痛的樣子。
她又變回那個冷靜的,淡然的,沉着的魏青喬。
周祈也終于能松出一口氣,回到了周家的别墅。
繞過寬大的草坪,周祈來到一樓客廳,艾玉梅正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插花,見到女兒過來,笑吟吟地招呼道:“七七,幫媽媽剪掉這一截。”
她指着一枝帶着花苞的茉莉,向周祈比了一個長度,周祈聽話地走過去,鼻端嗅到茉莉濃郁的清香,忽然有些不忍,遲疑着問:“我覺得這樣挺好看的。”
“七七,你不懂,插花看的是整體的氛圍,這枝茉莉太長了,顯得有些突兀,所以要修剪。”
說着,她拿起桌面上的小剪刀果斷地将其剪掉了一大段,然後稍微後撤兩步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補充道:“當然,如果修剪的效果不好,将這支花直接丢掉也是可以的。”
她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漫不經心,但母女連心,周祈幾乎立刻就察覺到她的另有所指,神色凝重了幾分,想了想,還是決定開門見山。
“媽,今年的生日宴不要辦了,我不想參加。”
艾玉梅不動聲色地走回插花作品前,手指操縱着剪刀,又将茉莉剪下一截。
“是不想參加生日宴,還是不想參加訂婚宴?”
語氣很随意,眼角甚至還帶着笑,但周祈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暗暗咬了咬牙,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
“都不想,你明知道我有喜歡的人,為什麼還要逼我訂婚?”
她有些不服氣,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還是希望母親能看在這麼多年的親情上不要逼她太緊。
但艾玉梅是個商人,商人最懂得該如何談判,如何用各種手段使自己的利益達到最大化。
面不改色地将那支怎麼修剪都不滿意的茉莉拿出,她轉過身,嘴角有些平,眼裡也不再有任何親切的笑意。
“七七,你敢這麼對我說話,就說明你已經有什麼打算了,是嗎?”
知女莫如母,艾玉梅清楚地知道周祈在做每一件事前都會提前判斷自己能否承擔事情的後果,她從來不是個莽撞的人,說話做事總會下意識地拿捏好分寸,讓自己永遠占據在有利的那方。
周祈是她精心培養出的後代,有着和她幾乎完全相似的性格,隻不過太年輕了。
艾玉梅在心裡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太年輕,容易被人所迷惑。
“媽,我确實想好了。”
盯着母親的眼睛,周祈提了一口氣,緩慢而鄭重道:“我要放棄和餘舟的婚約,和她在一起。如果你們不同意,我會把家裡給我的一切都還給你們,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說到最後聲音還是忍不住有些顫抖,周祈實在不想和自己的親人鬧到這個地步,但也知道如果不表現出這樣決然的态度,如果還是像以前那樣猶猶豫豫,遲早還是會落到任人拿捏的處境。
她必須這樣做,必須直視着從母親眼裡一瞬間閃過的受傷,然後咬着牙,無論母親怎麼勸說都絕不松口。
沉默地看着女兒,看着她挺拔的脊梁和渾身不願認輸的氣勢,艾玉梅是有點傷心的,她一直希望周祈能夠長大,但現在,眼看着即将迎來二十周歲的生日,她卻似乎與十三歲時一樣,毫無長進。
“周祈,”她直接喊她的大名,這意味着她此時同樣嚴肅,“你應該知道叛逆在我這裡是沒有用的。”
所以不要再像個不成熟的青少年一樣嚷嚷着什麼真愛和自由,相比于單薄而善變的愛情,唯有财富和權利才是永恒的主題。
周祈從母親的表情裡看出了輕蔑,那不以為然的态度讓她有些憤怒,聲音不由冷硬了幾分,她硬梆梆地道:“媽,我不是小孩子,我現在對你說的一切都經過了慎重的考慮,我也不是過來尋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同意,我還是會離開這裡。”
“然後呢?”
女兒認真的模樣反而引起了艾玉梅的嘲笑,她諷刺地看着她。
“然後你就一輩子做一個窮困潦倒永遠出不了頭的畫家,她也永遠跟着你像過街老鼠般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你所謂的慎重考慮該不會是覺得我隻會像以前斷了你的生活費,然後其他的什麼也不做吧?”
怎麼可能?
她精心養了二十年的孩子,怎麼能就這樣說走就走,竟然還想為了一個外人抛棄生養她的家庭。
“周祈,你還有良心嗎?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母親冷漠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響起,像無數塊鋒利的小石子将周祈的心重重地壓下去,她悶聲道:“媽,如果你非要那麼做的話,那我隻好帶着她一起藏起來,以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你一輩子都見不到我這個女兒,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艾玉梅的控訴刺痛了周祈的心,但她無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唯一的籌碼就是仗着親生女兒的身份,利用母親對自己的愛去掣肘她。
母女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峙,她們同樣冰冷而警惕的眼神在半空中交鋒,一時不分勝負,但久經商場的艾玉梅畢竟經驗老道,她迅速地就找到了對策。
“看來上次那場戲你還是沒看懂啊,不過你要知道,像這樣的戲我還可以安排很多場,不同的人,在任何一個場合——”
“甚至就在你的面前。”
她用低柔緩慢的語氣做着最殘酷的威脅,想讓這個天真的女兒迷途知返,所以用詞惡毒之極,幾乎是引導着周祈去做那些不堪的想象。
呼吸瞬間就變得淩亂,周祈的眼神慌張而恐懼,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時的無助,心口緊緊縮在一起,難受到近乎窒息。
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眸光有些顫抖:“媽,你是想逼死我嗎?”
“不,”艾玉梅斷然否認,但又非常爽快地承認,“我隻是想逼死那個不知好歹勾引你的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