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島無所事事地待了一個月後,周祈開始嘗試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給楚潇潇和餘舟畫肖像畫。
但是楚潇潇說她畫得不好,因為她覺得她應該要比畫裡的人再瘦一點。
“有沒有一種可能,”周祈捏了把她腰間的贅肉,“是你吃胖了。”
楚潇潇氣得一把打掉她的手,宣布自己要減肥。
減就減吧,還非得拉着周祈和餘舟,每天一到傍晚,她就準時從隔壁酒吧招呼過來幾個帥哥美女,組團打沙灘排球。
周祈這些天裡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在沙地上跑了沒幾個來回就有些體力不支,看着她氣喘籲籲的樣子,餘舟一臉嫌棄地讓她哪涼快哪呆着去,她于是聽勸地拐進了不遠處的露天酒吧。
“小姐,想喝什麼?”
紮着高馬尾的調酒師微笑着詢問道。
“威士忌,多加冰。”
可能是因為剛剛出了汗的原因,她喉嚨裡現在幹得要命。
趁着調酒師轉身去櫃台拿酒的功夫,周祈側身斜靠在吧台上向外看去,不遠處,餘舟剛剛完成一個暴扣,對面那群人沒接到,赢了一球的楚潇潇得意地朝那些人放起了嘲諷。
生命的活力與傍晚時分的暖色調相得益彰。
望着那群歡笑的男男女女,周祈的腦子裡忽然生起一個奇怪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幽靈,徘徊在溫暖的人世間,卻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的大腦仍在盡職盡責地工作。
可是心已經死了。
就像母親希望的那樣,她正在學着對這個世界保持冷漠和疏離,把衆人看做掌中的玩具,沒有生命的棋子,把内心裡的悲涼全部藏進表面那個親和的假笑中。
于是楚潇潇驚奇地發現,周祈的脾氣忽然之間就好了很多。
像匹終于被馴服的烈馬,臉上永遠保持着體面優雅的微笑,哪怕有人在言辭中冒犯了她,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攻擊性,反而一笑而過,毫不介意的樣子。
在失去魏青喬的同時,周祈也一起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她不再是周祈。
隻是一個冠有周家繼承人名譽的傀儡。
周祈已經在過去一個月的痛苦裡死了。
她心如死灰,隻剩下這具蒼白的肉.體還在灰燼中掙紮,代替已經死去的靈魂繼續承受人世間的磋磨。
在不知道第幾次看到笑着笑着就忽然哭出來的周祈時,楚潇潇找到了餘舟。
“我們是在逼死她。”
哪怕不死,也是一種近乎剝皮拆骨的折磨,他們在逼着周祈變成另一個人,他們在抹殺現在的這個周祈。
可是楚潇潇不想讓現在的周祈消失,那個活潑而燦爛的周祈,有點幼稚,有點任性,又常常嘴硬心軟的周周。
“我是在幫她,如果不這樣,你還想繼續看她和魏青喬拉扯多久?”
“所以?你到底是為了保護魏青喬,還是為了保護周周?”楚潇潇忽然有點懷疑,覺得餘舟的這個計劃說不準包藏着一點私心。
看出她的不信任,餘舟用力抿了下唇,表情很冷:“楚潇潇,我不是那種人。”
他隻是想盡己所能地解決這件事。
從小到大,周祈都是被别人偏愛的那個,所以她總是長不大,總是保留着性格裡天真的一面,總是任性妄為、随心所欲,她根本缺乏解決問題的能力,所以餘舟要幫她。
餘舟覺得自己做的才是對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周祈斷不了,他就幫她斷。
就像當年他喜歡魏青喬時,也是周祈幫他斷的,那段時間他同樣很難過,可他不照樣好好地度過了嗎?
隻是一段感情而已,周祈遲早會像他一樣釋懷的。
“楚潇潇,你不要搗亂。”
談話的最後,餘舟鄭重地警告道。
當時楚潇潇快被餘舟氣死了,連着幾天都沒理他,不過現在看來兩人已經和好了,至少在同一個隊伍裡打排球時,兩人的配合很默契。
周祈出神地看着那群打排球的年輕人,腦子裡似乎閃過很多想法,又好像什麼都沒想,隻是在無盡地放空,像是靈魂出竅一般,直到有一個人影在她眼前閃過。
“兩杯藍色妖姬,謝謝。”
那人穿着黑色的運動背心,外面隻套了件輕薄的白色襯衫,纖細的腰線在半透明的布料裡若隐若現。
幾乎在她進來的瞬間,就吸引了數十道熱切的視線。
周祈仍在恍惚。
可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呼吸下意識停止,心跳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怔了數秒,大腦才終于分辨出那個傳進耳朵的聲音。
清淩淩的聲音,帶着友善的笑意,于周祈而言卻是一桶兜頭潑下的冷水。
她猛地站起,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慌張,正想離開,調酒師叫住她。
“嘿,小姐,你的加冰威士忌好了。”
“多少錢?”周祈仰頭将那杯冰酒一口灌下。
渾身的肌肉都在下意識繃緊,發出的聲音有些艱澀,調酒師沒聽清,問道:“您還要再來一杯嗎?”
“我說……”滿身的焦躁幾乎壓不住,周祈提高了聲音,正想發火,但又立刻按捺住,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多少錢?”她垂下眼,聲音恢複平靜。
然而在調酒師說話前,與她相隔兩個座位的女人先開了口。
“再給她一杯。我請。”
那清冷至極的幾個字封死了周祈的退路,其實她完全可以轉身離開,但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身體便本能地選擇了服從。
所以她一言不發地坐回原位,等着調酒師又将一杯威士忌推來時,一口氣喝完。
但這一次喝得太猛,氣管裡被狠狠嗆了下,周祈劇烈地咳嗽起來,女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一臉淡漠地看着她的窘相。
反倒是和她一起來的短發女生伸手幫周祈拍了拍背。
她笑眯眯地道:“你就是青喬跟我說的那個前女友吧。”
“我叫秦好,是青喬的現任哦。待會兒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我想多了解一些有關青喬的事。”
她說話時的語調不急不緩,帶着一種自信滿滿的從容,和挑釁。
周祈面無表情地推開她,在餘光處看到那個對她無動于衷的魏青喬,冷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好。
很好!
她恨得咬牙切齒,麻木了近一個月的心髒重新感到了一種鮮活的痛苦,幾乎從見到魏青喬的第一眼起,那個她自以為已經結痂的創口就開始流血、撕裂,指尖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腦海中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嚣——
帶她走!
和她一起走!
但理性無情地将其鎮壓,于是周祈低下頭,什麼也沒做,沉默地離開了。
她沒有回酒店,也沒有和餘舟他們打招呼,獨自來到海邊,沿着海岸線慢慢地走,海風将她額上的冷汗吹幹,又鑽進她的脊梁骨,帶出了更多的寒意,
明明是酷熱的夏天,她卻感到渾身一陣陣的發涼,也許是因為那兩杯威士忌的原因,她喝得太急,根本沒給身體适應的時間。
魏青喬本該攔着她的。
打冷顫的時候,周祈忽然想到,以前的魏青喬肯定會攔着她的。
太陽從海平面沉沒,夜幕降臨,周祈回到酒店。
楚潇潇正在大堂等她,一見到她便高興地拉着她往外走。
“周周,陪我去吧,之前交的那幾個男朋友都不太行,我需要你的支援。”她雙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樣子。
酒店打算組織一次篝火晚會,愛湊熱鬧的楚潇潇自然不會錯過,況且她剛和男朋友分手,急需物色一個新的,所以她撺掇着周祈一起去。
但是周祈不太想去。
“我覺得我看男人的眼光不一定比你好。”
“多個人多份力量嘛。”
笑嘻嘻地勾住周祈的胳膊,楚潇潇不由分說地将她拉了出去,
沙灘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個巨大的火堆正在熊熊燃燒,明亮的火光将圍繞在周圍的幾十個男女老少都照得清清楚楚。
火堆的左右兩邊各擺着一個燒烤架,一邊是酒店的廚師在用,另一邊則是給想要自己燒烤的客人自用。
環顧了一圈,周祈沒見到餘舟,不由有些奇怪。
“餘舟呢?”
楚潇潇漫不經心地道:“他家出了點事,他爸讓他提前回去了。”
“哦。”周祈對餘舟的去向也不是很感興趣,沒有多問。
酒店的工作人員在沙灘上鋪了許多塊野餐墊,兩人找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坐下,楚潇潇在四處晃蕩了一圈,沒發現心儀的男伴,拿了兩罐啤酒回來。
“喏。”她拉開易拉罐遞過去。
麥芽發酵的味道撲鼻而來,周祈的酒量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但傍晚時分喝的那兩杯威士忌讓她一直有些頭疼,這會兒便也沒有什麼喝酒的興緻,可耐不住楚潇潇興緻好。
“為美好的單身生活幹杯!”她歡快地舉起啤酒罐與周祈重重碰了一下。
周祈隻好仄仄地抿了一口酒。
伸了個懶腰,楚潇潇把周祈當人形靠墊,背靠着她舒服地半躺下去,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腰。
“周周,我下午打了排球,身上好酸哦,你去幫我拿點吃的好不好?”
“……”
燒烤區距離這裡并不遠,但楚潇潇說不動就絕對不會動,心煩意亂隻想給自己找點事做的周祈于是放下手上的啤酒,起身過去。
已經烤好的各類菜品被整齊放在燒烤架上火力較小的邊緣區,周祈拿着餐盤過去時,大部分吃的都已經被拿走,隻剩下幾串青椒和韭菜。
不過在燒烤架旁還放着一張擺滿食材的桌子,想吃什麼挑好了拿給廚師就行,她正挑着,旁邊突然湊過來一個人,十分自來熟地打起招呼。
“你好啊,還記得我嗎?秦好。不久前才見過的。”
短發女孩語氣熱絡地道。
周祈沒理她,專心緻志地往盤子上放烤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