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比江瑟瑟想像的還要爛,邊緣開始發黑,皮肉上已經起了灰色的黴,江瑟瑟每從肉堆裡撥動一下,腥臭味便直撲其鼻口,令人作嘔。
皮肉不比骨頭,沒有辦法還原成屍體,隻能盡量從中挑出些大塊、完整且易分辨的皮肉進行檢驗,而江瑟瑟此刻就從中找到了一塊。
其皮肉呈幹白狀,外皮完好無損,皮下血脈發黑,但無四溢之像,此為典型的死後傷。
江瑟瑟用銅鑷夾起那塊皮肉,一手舉着燈,将皮肉湊近燭光,仔細地看着。她來回翻轉,左右細瞄,終于讓她尋到了一絲端倪。
皮肉的左上角有一處黃豆大小的黑迹,起初江瑟瑟還以為是黴物,她先是用沾了水的濕棉擦拭掉了皮上的血污,又小心翼翼地撥去了黴物,再一細看,終于确定了那塊黑迹乃是半塊肉痔。
疲累不堪的江瑟瑟頓時重燃起鬥志,她繼續撥着皮肉,将潰爛無用的撥去一邊,然後将稍微完好的平鋪在木台上,憑着她對屍體的了解,将那些皮肉覆于屍骨上。
長時間的彎腰使得江瑟瑟肩骨泛起陣痛,她隻能左手撐着木台,支着自己疲憊的身體。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江瑟瑟無望之時,她從那堆皮肉裡找到了黑痣的另一半。
兩塊巴掌大的皮肉拼接在一起,就連邊緣的傷痕都嚴絲合縫。江瑟瑟輕而易舉地就判斷出了這塊皮肉的位置。
江瑟瑟直起身,看着面前破碎的屍骨,輕吐了口氣。
但她仍舊不敢懈怠,用白布将屍骨覆上後,又打開了另一個包袱。
天邊霧色褪去,晨色漸明。寒風滞于牆外,早起覓食的喜鵲撲騰着翅膀扇落枝頭的浮雪,如塵般灑落滿地。
江瑟瑟聽得外面有腳步聲響起,但她卻無心張望。
而裴霁舟輕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伏于木台前的江瑟瑟。——江瑟瑟已經累得站不住腳,便從角落裡拖了把一尺來高的竹凳坐着,她左手靠在木台上,右手則從包袱裡撿起屍塊,半舉着觀察片刻後,将其放在腳趾的位置。
燭炬淚盡,凝固的燭液挂得滿燭台都是。
裴霁舟愣了半許後才緩步踱于江瑟瑟身旁,看着已經拼出來的兩具屍體,他的眼底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江姑娘一晚沒睡?”裴霁舟負手朝兩邊看了看,靜待片刻,未得到對方的回應,他又道,“江姑娘辛苦,我已命人于前廳備好了早膳,還請江姑娘移步用膳。”
江瑟瑟不緊不慢地将撿出來的屍骨放在左肱骨處,思忖少許後,起身望着裴霁舟,“郡王爺,若是方便的話,還請您差人将早膳端至此處。”說着她将目光投向另外三個包袱,淡淡道,“我欲于今日将剩下的屍骨拼接完,不想将時間浪費在來回的路上。”
裴霁舟不禁心生敬佩,他應了一聲好後,折身出去。
不到半個時辰,裴霁舟再次現身于殓房外,身後跟着的小吏手裡端着饅頭、米粥和小菜。
裴霁舟大步流星地跨入屋裡,指着左邊的八仙桌示意小吏将托盤放在桌上。
小吏怵于郡王威嚴,從始至終都低垂着頭,直到他将托盤放定,折身出門時心生好奇,朝着木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殊不知,隻這輕飄飄的一眼,便讓小吏心生惡意,看着那血碌碌的一堆,他的後背登時便泛起了凜冽的寒意,他雙腿發軟,連門檻也跨不過去,腳尖被門檻一跘,摔了個狗吃屎。
江瑟瑟和裴霁舟聞聲望去,受了驚的小吏怕惹郡王生怒,急于起身,掙紮着試了幾次還是跌回了原位,最後終于憑着僅剩的一絲氣力爬也似的逃出了院子,不過他沒跑多遠,堅持不住的他便扶着牆臂難以自抑地大聲嘔吐起來。
裴霁舟看着小吏奔去的方向,隐約聽到嘔聲,不禁皺了皺眉。
“江姑娘——”裴霁舟喚了江瑟瑟一聲,正欲詢問她在此是否有胃口用膳時卻看到江瑟瑟投來淡然且疑惑的目光,他當即改了口,“冬日天寒,飯菜涼得快,還是先用膳吧。”
江瑟瑟終于慷慨地回了他一個“嗯”字,然後将半截脊骨放好後才脫去手套移步至桌前。
江瑟瑟立于桌前,看了看手指後又聞了聞,羊皮手套隔不完血腥味,此時她的指尖混雜着膻味兒與血腥味兒。
這味道确實有些影響食欲,江瑟瑟怔了怔,就在裴霁舟開口時她轉身出了門去。
“是我疏忽了,我這就讓人打些熱水——”
裴霁舟話未說完,就見江瑟瑟蹲于廊下院裡,順手抓起一把雪在手上來回搓了七八次,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江瑟瑟一點兒也不矯情,右手拿着筷子叉饅頭,左手端着粥,大快朵頤的模樣像是在吃着山珍海味。
裴霁舟靠在門口,看着江瑟瑟凍得通紅的手指,詢問她是否需要火爐。
江瑟瑟咽下食物,連連拒絕道:“不行。這些屍骨皮肉這麼久沒有腐爛就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若是生了火爐,不消兩天,這裡便會臭氣熏天。”
裴霁舟自是明白這個理,便也沒再多說。隻是他看着江瑟瑟毫無波瀾的面色以及略顯空洞的眸光,覺察出她那與年齡不符的淡漠與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