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和裴霁舟行至宮門口,忽見一内監領着一行十一二歲的男童走來。
内監認出裴霁舟後急忙停下腳步退至牆根處,朝他躬身行禮,捏着尖細的嗓音拜道:“奴婢拜見恪郡王!”
他身後的那群小孩兒也緊跟着參差不齊地喚着“拜見恪郡王”的話。
此類禮節在宮裡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裴霁舟不甚在意,可江瑟瑟卻忍不住朝那些人多看了幾眼。
“都是窮苦人家賣進宮來做内侍的。”裴霁舟見江瑟瑟好奇得很,因而解釋道。
江瑟瑟扭着頭,似是恨不能将頭擱在他們身上去看,裴霁舟正欲開口,忽聽她道:“王爺不是要查那具男屍的身份麼?”
裴霁舟眉尾一挑,饒有興趣地問道:“聽姑娘這話,似是想到了絕妙的法子?”
江瑟瑟終于舍得正回了頭,她與裴霁舟齊齊踏出宮門,朝着停在附近的馬車行去。
等上了馬車坐定,江瑟瑟才對裴霁舟道:“先前我隻判斷出了那是一具男屍,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裴霁舟隐約猜到了,但他不語,靜待着江瑟瑟接下來的話。
江瑟瑟從裴霁舟的眼神裡得了讓她繼續說的信息後,才接着開口:“那具屍體上有凸起的喉結,但不明顯,且他四肢骨骼纖細,我起初以為是死者年紀小的緣故,他身上的皮肉被魚啃食了大半,□□也有被啃食的痕迹,因此我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是被魚吃了。其實不然,那具男屍極有可能與他們一樣——是個太監。”
“姑娘此番發現實乃良助!”裴霁舟道,“既然知曉了其身份,要找尋起來就不難了。”
“是啊。”江瑟瑟附和着,“凡是受了宮刑者皆記錄在冊,郡王也用不着挨家挨戶去查了。但我還是建議郡王從生活在宮外的内侍着手開始查找。”
裴霁舟會意,“配有内侍的府邸并不多,我的王府算一個,我母親的宣陽長公主府裡也有,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親王府、四個郡王府,一個公主府以及一個驸馬府。”
“這麼說來,陳親王府上也有?”江瑟瑟毫不避諱地問道。
“有。”裴霁舟亦回得斬釘截鐵。
江瑟瑟不再說話,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裴霁舟,兩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馬車在京兆府門口穩穩停下,裴霁舟率先跳下馬車,稍有猶豫後,他轉身朝正掀起簾子俯身出來的江瑟瑟伸了手。
江瑟瑟微怔,她看着裴霁舟的手掌,最終還是将手遞了上去。
與書生那種細嫩的皮膚不同,因着常年舞刀弄槍,裴霁舟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他的虎口糙得跟玉米芯似的,刮得她的手似癢又疼。
“多謝郡王!”江瑟瑟抽了手,垂首道謝,裴霁舟倒比她坦然得多,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就無了後話。
兩人前腳剛踏過門檻,仇不言後腳便跟了上來。裴霁舟瞧見他手裡提着一袋東西,當着一衆衙役也沒多問,直接将他和江瑟瑟喚至了自己房中。
“王爺,這是您要的東西。”仇不言将布袋放在桌上,那袋裡的東西還是濕的,很快就在桌上浸出了一條水迹。
“哪兒來的藥渣?”江瑟瑟聞着味兒猜出了裡面将着何物,她好奇地看着那主仆二人,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錯,是我讓不言從陳王府弄來的。”裴霁舟看着江瑟瑟的眸色從疑惑到恍然,便知她已經猜了大概,“那日姑娘不是說聞到了柳氏身上有奇怪的藥味嗎?我便吩咐不言弄了藥渣回來,正所謂對症下藥,憑借這些藥渣,姑娘或許可以判斷出那柳氏到底患了何病。”
江瑟瑟聞言上前打開了布袋,她先是湊近聞了聞,然後回頭問仇不言,“柳氏如此遮掩,想來不會随意丢棄這些殘渣,仇副将你是如何得來的?”
仇不言笑着撓了撓頭,道:“我先是買通了給陳王府丢棄廢渣的夥計,據他說這些藥渣都是柳氏的親信親自處理的,所以根本沒機會去偷拿,但是柳氏的藥每日都會換,因此我悄悄潛入了陳王府,趁丫鬟給柳氏送藥湯時用别的藥渣替換了。那丫鬟再謹慎,應該也料不到有人會去偷這東西,所以送藥回來後,她便将藥壺裡的殘渣一股腦兒地給處理了。”
“還好我動作快,否則又得多耽擱一天才能拿到。”仇不言道,“對了,我還在陳王府的藥房裡發現了這個,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反正我見那丫頭是将這東西與藥湯一起端給了柳氏。”
仇不言說着又從懷裡掏出一片碎布,而碎布裡面包着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江姑娘,依你看這藥渣裡可有端倪?”裴霁舟沒心思理會仇不言的“辛勞”,他朝着江瑟瑟走近了兩步,問道。
江瑟瑟從布袋裡抓了一把殘渣出來,仔細看了一番後,對裴霁舟道:“都是普通的藥材,就是些我之前跟王爺提起過的清熱解毒之類的藥物。”
“哦......”仇不言有一瞬的失落,畢竟這可是他費盡心思才偷來的,要是一點兒用也派不上,那不是白忙活了。
“無妨,我們再從别處入手。”裴霁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過——”江瑟瑟話音一轉,使得裴霁舟和仇不言主仆二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亮起了光,他倆看着江瑟瑟從仇不言手裡拿過碎布,又看着她撚着那藥粉聞了又搓,于是齊刷刷地将頭湊了過來。
江瑟瑟也不賣弄關子,直言道:“我觀這粉末裡混合有全蠍、紫荊皮、明礬等藥物,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便是由全蠍、紫荊皮、明礬、白及、斑蝥制成的敷瘡如聖散,而此物多用于治療皮肉潰爛等病症,加之其食用的藥湯來看,柳氏極有可能患的是癰疽之症。”
“怪不得姑娘之前在柳氏身上聞到了腐臭味,想來柳氏所患之症應該不輕。”裴霁舟恍然大悟,“癰疽之症确實難治,柳氏應該不想讓人知曉她患了此病,可又怕别人有所察覺,因此又刻意在臉上敷了含有香味的藥粉和濃濃的胭脂,卻不曾想,她反倒弄巧成拙,讓姑娘給看穿了。”
“可這與那些失蹤的女子又有什麼幹系?”仇不言實在是想不通。
裴霁舟負手挺直脊背,同時與江瑟瑟互視一眼後,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沒有關系,去陳王府一問便知。”
三人議定好事情後一同從屋裡出來,裴霁舟立刻召集了京兆府所有差役,正下命令時,雷鳴火急火燎地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