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着不在乎,還道“江姑娘總會想通的”,可等仇不言一走,裴霁舟便不由自主地來到了江瑟瑟的屋外。
叩了叩門,無人回應,路過的丫鬟提醒道:“江姑娘未曾回來過。”
裴霁舟怔了一瞬,轉身朝着京兆府外行去。
雪後初霁,山尖的雲霧慢慢朝天邊退去,山與天相連,形成一個巨大的陀螺狀的旋渦雲。久違的日頭從雲後探出了半個頭,毫不吝啬地撒下金輝普照着大地。
此情此景,乍一看,倒頗有一種脫離黑暗,重見天日的錯覺。
江瑟瑟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朱雀大街。街頭巷尾,小販齊齊出攤,路過行人更是比幾日前又多了許多。
許是長時間未再有命案發生,京中的女子們也跟着放松了警惕,陸續出門閑逛。
吆喝聲、交談聲、禦馬聲聲聲入耳,朱雀大街上恢複了往日的繁華,就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江瑟瑟行至與朱雀大街交錯的熱鬧檔口,看見前方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在嘈雜的喧鬧聲中,一陣高昂的憤慨聲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死得好!死得好啊!”有人指着京兆府剛貼的告示咒罵道。
“畜生!他怎麼下得去手啊!”
“就這麼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要我說啊,幹脆将他曝屍街頭,鞭笞數百再抛至荒野,方能解吾心中之恨!”
“可憐了那些個姑娘啊,怎就落入了這個畜生手裡!”
“命啊,這都是命!”
江瑟瑟擠不進人群,隻能踮腳朝告示牆望去,兩個站得筆直的衙役中間貼着一張墨迹都還未幹的告示,上面大緻寫着兇案已破,罪犯已死等。
圍觀的人群中罵的占大多數,有的人在叫好,有的人在惋惜,還有的人在感歎着時也命也,但卻沒有人提出質疑。
因為質疑和為死者哭泣的人都圍在京兆府外,他們在等一個說法。
江瑟瑟回到京兆府外時,裴霁舟正好從裡面出來。
陳七七、馮靈、方萍、金花兒、李四丫、張豔豔、曹珠兒、楊珊珊、胡湘兒、李桃、趙銀珠、公孫念的家人以及蹒跚着步伐剛趕來的黃瑩瑩家人,在看到後裴霁舟露面後,紛紛忙不疊地朝他圍了上去。
前後加起來共二三十人将裴霁舟圍得水洩不通,七嘴八舌地詢問着裴霁舟公示上寫的是否是真的。
衆人擠得裴霁舟一個趔趄,胡安常擔心他們傷到裴霁舟,便帶了人趕來将其逼退至丈外。
“住手!”百姓不配合,衙役便欲拔刀相脅,裴霁舟見狀連忙喝住。
他擡手屏退了衙役,上前兩步道:“公示上寫的便是最終調查結果,如大家所見,兇犯在犯案時跌入洛水河中溺亡。曆經數月才調查清楚,讓各位苦主久等了,霁舟在此代表朝廷向各位賠罪!”說着,裴霁舟拱手朝衆人深深一躬。
衆人知其身份,驚得後退了幾步。雖不敢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們不信,一時間,他們除了嗚咽哭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恪郡王,真是如此?”黃瑩瑩之父攙着其八十歲老母踉跄上前,哽咽着複問道。
裴霁舟已不敢正視他們,低聲道:“确是如此。”
話音剛落,黃老夫人便跌坐在地,捶胸高呼“我可憐的兒啊”,接着其他人也開始哭嚎起來。京兆府外,頓時響起哭聲一片,其他百姓見了,也隻得遠遠看着抹淚,不敢靠近。
胡安常不敢再造次,隻是命人一一安撫着衆人,直到他們被迫接受現實陸續離去。
所有人都離開了,唯有一人仍定定地站在原地,他的臉上沒有淚痕,神色沉靜,看不出有多悲傷。
“敢問王爺,吾妻是死是活?”晏瑾端着右手一動不動,好似有一根線将其牽引着。
裴霁舟張了張嘴,沒有答話。
“若是死了,可曾尋到吾妻屍首?”晏瑾又問。
裴霁舟不是不想回答,隻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晏瑾說。
見裴霁舟默然不語,晏瑾心中已然明了,他低聲口齒不清地喃喃了幾句後,像是失了魂兒似的轉過身去。
晏瑾如提線木偶似的走了幾步,忽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裴霁舟見狀急忙跑了過去,而江瑟瑟亦同時上前,她一邊讓裴霁舟掐着晏瑾人中,一邊從腰間掏出随身攜帶的細針,穩穩地在晏瑾顱頂上的血脈紮了幾針後才将其救醒。
謝絕了裴霁舟讓人護送的提議,晏瑾擺擺手,拖着步伐無力的朝家走去。
“江姑娘——”裴霁舟轉身面向江瑟瑟。
江瑟瑟疏離地朝裴霁舟點了下頭,徑自朝着府内行去。
裴霁舟無奈望着江瑟瑟背影歎氣。
是夜,于院中來回踱步的裴霁舟再三思量後,終是下定決心叩響了江瑟瑟房門。
“江姑娘,是我!”屋中黑漆漆的一片,并無回音,裴霁舟繼續道,“我有要事與你商談。”
裴霁舟在門外伫立良久,隻以為江瑟瑟不會再理會他。可就在他猶豫着是走是留時,屋中突然亮起了盞昏黃的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