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她睫毛流下的血迹已經凝固,從眼尾順着臉頰一側蜿蜒,終止在下颌邊緣。
再往下,被她沾血的手掌捂過的脖頸,五指的痕迹明顯,像是有人掐過這纖細脆弱的脖子。
薇姬在顫抖,她在示弱。
一個人忘記過去,性格也會改變嗎?
或許是過去她撐着王姬這張華麗的袍子,裝扮成璀璨奪目的模樣,如今成了婢女,她便黯淡了。
雍殊眼底浮現失望,他設想過與薇姬相遇的場景,他們可能不死不休,更多時候他想象着他們維持各自陣營的體面,有風度地揭過相識的過去,沒有哪個設想是薇姬淹沒在人群中。
這樣平常的人,曾經控制他的情感。在洛邑的時間裡,時刻追逐薇姬所在成了他的習慣,哪怕回雍國後,他也忍不住打聽薇姬的消息。
他花了很多時間,才克服薇姬對他的馴服,他将關于薇姬的喜好和厭惡一一忘記。
他快要成功了。
往後薇姬或許會成為那名祁侍衛的籠子鳥,而他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行,他不會再與她有交集。
阿瑤瑟縮了一下,此時的雍殊和平日裡沒有區别,仿佛一個沒有情緒的假人,如果不是剛經曆了死裡逃生,阿瑤簡直無法将他與剛才的惡鬼聯系起來。
撐在沙礫上的手掌摸索着尋找方才的碎陶片,但除了泥土與雜草什麼都沒有。
她呼吸斷續,眼睜睜看着雍殊的手掌貼在她的脖頸上。
手掌将血印完全覆蓋,曾經讓他恐懼的人,原來生命這般脆弱,仿佛隻要他稍微用力,手下的纖細就會折斷。
終有一日,他會徹底消除薇姬對自己的影響。
而現在,是将她視為平常,不讓自己因她失去理智。
雍殊松開手指,手掌剛從她皮膚上離開的下一瞬,沉默的女子猛地推開他,突然的力氣讓他身體往後,阿瑤趁這個時刻伸長手臂去搶他身上的鍭矢。
指尖擦過箭羽,很快手臂被強硬地扭過壓在身後,她差一點就能搶到。
最初的晃神過去後,雍殊桎梏她的雙手,她被迫壓在他身上,掙紮中揚起地上的一團塵土。
阿瑤眼裡閃過不甘,她對着他的裸露的一片皮膚,埋頭咬了下去。
死亡的恐懼讓阿瑤忽略了對公子殊身份的忌憚,她隻知道自己很憤怒,極度的憤怒。
無論是雍衡莫名的搶奪,還是綁匪突然的挾持,亦或是雍殊毫無緣由的針對。所有與噩運有關的經曆,無不與王姬有着絲絲縷縷的聯系,她被當成替代品……
單是想到這個詞,她便感到莫大的侮辱。
白霧彌漫的大腦中,她撥開濃郁得想要吞噬她的霧氣,原本無邊的空寂中,出現了從未出現過的黑漆朱繪木箱子,黑色箱體用紅色的漆料塗着淩亂卻不失童趣的線條,依稀能辨别出來是各種動物的形狀。
鹿、狗、馬、狐狸……
那是一個四角均有把手的衣箱,靜靜地出現在混沌一片的記憶中。
圓拱形的箱蓋在黑暗中發着瑩潤微光。
“我想打開它。”女童稚嫩的聲音幽幽響起。
不能打開的,野獸會跑出來。阿瑤心想。
她啃咬的動作隻餘下本能,腦子幾乎要被無數聲“替代品”的尖叫淹沒。
血液經過她的唇齒流出,落在繡紅線的衣襟。
雍殊頭頂的彎月變得模糊朦胧,銀漢在天幕靜靜流淌,刺痛順着牙齒深入血管和皮肉,染紅阿瑤的雙唇。
熟悉又陌生的感受,讓雍殊無比确定——
她是薇姬,她睚眦必報的性格沒有改變。
阿瑤的牙齒将要找到他脖子上的血管時,她被掐着臉頰拉開,唇齒間分開細縫,雍殊神色晦暗地看着她一截染血的舌尖。
她眼神恢複清明,見他時得意地勾起嘴角,唇瓣殷紅,神情挑釁,漸漸與舊日的記憶重合。
真的想殺了她。
雍殊的手指重新貼上她脖頸上的肌膚,在已經幹涸的血液痕迹上畫上鮮豔的顔色。
仿佛是他對自己下的咒語,隻要殺了薇姬,他便承認了自己永遠無法脫離她的陰影。他殺了薇姬的身體,而薇姬的靈魂會永遠糾纏他。
像離開洛邑後的無數次夢魇一樣。
他松開對她的控制,承諾道:“我不殺你。”
他會親自把薇姬帶給他的影響一一剔除,證明薇姬對他的馴服從來就沒有成功。
阿瑤的頭發落滿他一身,雍殊将順着領口鑽入的長發抽離,磅礴翻湧的海面恢複甯靜溫和的模樣,“下去罷。”
阿瑤臉色來回變幻,她仔細觀察雍殊,半信半疑地從他身上離開。
雍殊将被扯開的衣襟攏好,淩亂的齒痕被衣服布料遮掩,從外面看隻能看到紅色絲線凝結成一塊。
阿瑤往後退了一步,因為她看到雍殊拿出她搶奪不成鍭矢,在她防備退後時,雍殊轉動箭頭,呲的一聲,尖銳的箭镞插入右肩。
阿瑤被他反常的舉動驚得愣在原地,随即反應過來是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