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姑從粗壯的樹幹走出來,平靜幽深的眼睛在看到對面的公子時,終于産生了波動。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但是公子素白的衣角沒有停頓地消失在牆面後。他隻是碰巧經過,滄姑的眼睛又歸于沉寂。
公女過于謹慎了,滄姑不認為公子是會沉迷美色的人。
雍殊經過兩道門進入堂屋,客人已經到達。
“久等了。”雍殊歉意道。
客人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指了指門外的走廊,揶揄道:“剛才見一女子經過,公子殊府上竟藏有此等姝色。”
雍殊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阿瑤。
晉國的事情占據了他所有心思,方才倒是沒有注意到她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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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在兩天之後才發現了滄姑的縱容。
祭祀将近,正是府中忙碌的時候,滄姑每日嚴厲地責罵偷懶的奴仆,那些奴仆隻需要被她瞪上一眼,便戰戰兢兢地求饒,唯恐滄姑将他們拉到集市買去。
可這位眼裡容不下沙子的婦人,卻對阿瑤的存在視若無睹。阿瑤不需要天未亮便洗漱整齊,無需做繁重的勞動,每日她得到的食飲甚至比同屋的人豐盛。
滄姑有能力制止府内的怨言,可是她放任了。
因此阿瑤每日聽見的議論更加嘈雜難堪,阿瑤厭煩了這些不懷好意的眼神,也無法容忍即使睡着依舊要提防他人。
可她不知道滄姑的意圖。
阿瑤從被褥裡抽出一根針時,圃芽正躲在一旁掩面哭泣,她擦眼淚時正好看到阿瑤的動作,圃芽登時慌亂地站起來。
“不是我不是我。”她頂着阿瑤懷疑的目光搖頭否認。
不過幾天,圃芽比初見時更憔悴了,她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圓圓的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她似乎遇到了什麼難事,可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打聽。這種時候隐隐可以窺見府裡平日的氛圍,是和阿瑤的經曆完全不同的。
阿瑤相信了她,圃芽對她的态度和初見時差不多,不熱絡亦不針對,偶爾見到她,阿瑤才能暫時從荒誕的周圍抽身出來。
“府裡現在亂成這樣,公子沒有意見?”阿瑤問道。
圃芽此時沒有心情去計較阿瑤又提到公子,她起身出門,在阿瑤的不解中左右看了幾圈,确定無人後才重新進屋。
圃芽的聲音微弱得幾乎不可聽見,“公子不管這裡的。”
“是滄姑……”
圃芽打斷阿瑤:“是公女。”
她默了默,“公女很厭惡我們,你不要到她跟前去。”
是那位極力撮合雍殊和王姬的公女,幾次見面,的确可以看出雍殊對她的放縱。
“曾有人送美人給公子,但是……”圃芽回憶她們的遭遇,不禁幹嘔了幾下,接過阿瑤的手帕捂住嘴巴後堪堪克制。
她泛着淚光的眼落在面前女子的臉上,目光漸漸如月光一般輕柔,她是不忍對這張臉做什麼殘忍的事情。
“離他遠點吧。”
公女殘忍,可其中也有公子的漠視。
阿瑤從廊下經過時,擦拭欄杆的婢女将污水倒在她腳下,水流浸濕她的鞋襪,弄髒她的裙擺。
走快點,再走快點。
将所有醜陋的計謀留在身後,離開幾乎要窒息的府邸,府外才是真實的世界。
在推開木制的側門,屋檐下的兩盞燈籠發出幽幽微光,正在寒風中搖晃,街上已沒有行人。
冬日的天空暗得極快,高高的牆内飄出炊煙,讓站在街邊的人沾了些煙火氣息。
不知為何,她的眼角濕潤,怔怔地望着對面的身影。
好像她等待過,時隔許多年後,這一幕終于出現在眼前。
穿過空曠的街道,阿瑤牽過他垂在身邊的手,五指交握時,她的心跳跳得極快。
“你來了!”
他擋住了大部分的燈光,轉身時燈籠的光亮照清了她彎起的眼,也讓阿瑤看到了沒有注意到的人。
是個身形矮小的中年男子,站在開啟的大門外,正提着一盞燈笑眯眯的模樣:“如果知道有麗人接你,我便不送客了。”
中年男子方才被遮擋,因此阿瑤不知道有其他人存在。
她彎起的眼睛被無形的手指撫平,眼中将要溢出的欣喜被驚訝取代,她以遲鈍的速度擡頭看着身旁的人。
分明不是祁碩。
“告辭了。”
開啟的大門在眼前關閉,門外陷入一陣寂靜。
牽着的手雖然有繭子,但是與祁碩從小練武的厚繭不同。虎口與指腹上的繭子無比清楚地在說這不是劍客的手掌,是練習箭術才會留下的痕迹。
雍殊輕輕一掙,便從阿瑤的手中掙脫。
她的低落難以忽視,她越來越像一個陷入情網的女子,等待着深淵吞沒。
“你知道自己的過去嗎?”在昏暗的四周,他的聲音比凜冽的風更冷。
阿瑤迷惘地看着他,他是指她失去的記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