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中天子立七廟,諸侯則立五廟,分别是父廟、祖廟、曾祖廟、高祖廟、始祖廟。
在祖先面前,是揭露謊言的最好時機。
擺放在玉盤突然傾斜摔落供桌,玉盤中供奉的新稻散落在地。
這讓宗廟中的雍國人面色驚慌。
君夫人娕姜在這種沉默的不詳中,制止了想要主持大局的國君。她的臉上露出躊躇不定的猶豫,娕姜向來強勢,即使面對雍仲廪也少有柔和的時候,因此見她罕見地展露自己軟弱的一面,雍仲廪有些詫異。
他凝望着被撿起的貢品,問道:“發生何事了?”
娕姜的眼眸浮現擔憂,她性格要強,但不代表她無法在丈夫面前露出矯揉造作的情态,不過是不屑和聲妫一般伏低做讨好之狀。
她禮儀标準地彎下身子,對她的丈夫、雍國的國君深深福下一禮。
“妾有一事,關乎雍國血脈正統,自從得知後因懼怕而夜不能寐,今日在祖宗神明前深感惶恐,方才得到祖宗的警示後恍然大悟,望告知夫君,以撥亂反正。”
她一字一句道,令身後宗親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靠出生決定地位,以血緣連接的利益團體,在血脈正統的指控下紛紛露出嚴肅的神情。
國君還未說話,輩分高的長者已出聲定下事件的嚴重性:“混淆血脈乃是大罪,君夫人盡管說來,吾等定然支持徹查,還望君夫人不要有顧慮。”
他渾濁的目光施壓似的落在雍仲廪身上,其他人亦出聲表明态度。
國君不喜君夫人,娕姜言辭委婉遮掩,讓他們誤以為她是擔心雍仲廪不相信她。
雍仲廪沒有料到娕姜說的是這件事,他子女不多,除去年幼夭折的,便隻有三個兒子與幾個女兒。
如今朝堂上對世子的病情愈發憂心,立新世子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因此娕姜突然要揭發他人,這讓雍仲廪懷疑她有意陷害。
“起身罷,有什麼事但說無妨。”他溫聲道。
娕姜心頭一顫,隻聽雍仲廪的語氣,大概都會認為他是開明的國君,但是她直面國君居高臨下的睥睨,感受到他隐藏的不信任。
她過去有過類似的行為,意圖趕走聲妫母子,這讓她在他面前的信用大打折扣。
娕姜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她陪着雍仲廪度過最艱難的階段,刀光劍影是她挨着,而柔情蜜意卻是後來的聲妫享得。聲妫得到了不屬于她的一切,便要用其他東西償還。
正如她不懼怕宗廟中存在的祖先,他們如果有靈,就不該放任後代的偏頗。
娕姜穩了穩心神,沉着道:“是從洛邑來的王姬,她的婢女阿粟發現了她假冒王姬的秘密,險些被她滅口,是世子救下阿粟,并從她口中得知這駭人的秘密。”
雍仲廪意外娕姜指控的人選,王姬會嫁給某一位雍國公子,生下未來君位的繼承人,因此娕姜說此事關乎血脈正統。
他感到此事的不同尋常,遂問道:“僅憑婢女的一面之詞便懷疑王姬的真假,恐傷了與周國的姻緣。”
周王室雖然如漸落的夕陽,但周天子仍然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貿然查驗天子的女兒,是不顧王室顔面的行為,如果這樣做了,那些試圖從雍國身上撕下一塊肉的其他諸侯國便有了借口對雍國出兵。
娕姜聽出了他未盡的思慮,将自己的把握遞送到國君面前,“婢女阿粟之所以能知曉王姬是他人冒充,是因為她侍奉在王姬身邊時,見過王姬身上的奴隸刺青。”
“如今住在雍國,受盡上賓禮儀的王姬,實際上是個低賤的奴隸。”
此言一出,周圍的驚訝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冒充王姬已經是重罪,冒充者是血脈低微的奴隸,這讓他們更加難以接受。單是想到卑賤的奴隸将接受他們的跪拜,未來她的孩子掌管雍國,便感到被無言的恥辱緊緊包裹。
這是驚天的醜聞,若是傳出去,雍國将徹底淪為笑柄。
想來今天掉下的新稻,是宗廟中祖先降下的預言。
“請君上徹查!”
“請君上徹查!”
接二連三的跪拜聲回蕩在身邊,雍仲廪隐晦地望了一眼妻子,她正垂頭恭敬地立在一旁,似乎将自己得知的秘密公諸于衆,她便能功成身退了。
她不該在重要的場合,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自己的猜測,這讓他知道娕姜是在逼迫他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