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的眼中時而迷惘,時而癡迷,待她看向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時,曆佟驚恐地叫了一聲,眼下早已落滿淚水。
阿瑤聽予缇說女史是個瘋瘋癫癫的人,她剛進門時還以為是予缇的誇大,此時卻有些相信了。
女史喜愛這張臉,卻又有種莫名的恐懼摻雜其中,親近與疏離折磨她的心神。
阿瑤不忍心再逼她,她抓住曆佟的手,放緩語氣道:“你先冷靜下來。”
“為什麼要殺我?”曆佟眼神漸漸清明,她神情複雜地看着昔日侍奉的小主人,“薇薇還在怪我嗎?”
嗯?
阿瑤心虛地低下頭,她含糊道:“我想不明白。”
聽到此話,曆佟臉色悲恸,辯駁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一直将王姬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養育,我對待你,比對待自己的孩子更疼愛更花費精力,如果不是天子不同意我的請求,我怎麼舍得離開你?”
她還記得,離開洛邑的那日,周天子不允許薇姬為她送行,可薇薇還是從王宮中跑了出來……
曆佟直視眼前清澈的眼,抓在阿瑤手臂上的手指漸漸用力,“你不舍得我,不願意我離開,可是他們威脅我,如果我剛再和你見面,我的性命、我孩子的性命都将不保。”
曆佟将薇姬養大,知道自己的離開會給她帶來什麼痛苦。公子殊聲讨她的罪行,可是她當時的悲痛,相當于有人從她體内抽出最重要的骨頭。
阿瑤從她的話語中拼湊出,“他們”指的是周天子派來的人。
“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你離開?”阿瑤疑惑地問道。
曆佟聞言冷笑:“施夫人死後,天子的心跟着死了,他不允許任何人替代施夫人,不允許我替代你心中母親的位置。”
她一路上幾經波折,又被關在這陰暗髒污的房間數日,身體早已虛弱不堪,飽含恨意的一段話幾乎花費了她的全部力氣。
阿瑤走近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輕薄得像一陣風,輕輕地靠在她的手臂上。
阿瑤擔憂她的身體:“我讓人給你送些吃食來吧。”
曆佟抱緊她,如過去無數次一般安慰道:“沒事的。”
沒事的,施夫人隻是一時生氣。
沒事的,即使施夫人不喜歡你,依然有我照顧你。
薇薇,你的名字是為了思念故人。
薇薇,隻有我不會抛棄你。
薇薇,你要幫我。
……
阿瑤聞到了春天剛從泥土中頑強生長的青草香氣,啪嗒一聲輕響,濃霧中她推開房門,月光飄浮的屋子中,柔美纖弱的女子在窗邊垂下脖頸,裙擺上旺盛生長的薇草仿佛汲取她的生命力,她飄渺得像一陣煙。
“阿娘。”阿瑤輕聲叫她。
她聽到了,眼底滾落一顆淚珠,讓阿瑤想投入她的懷中。
可是已經有人抱着她了,那人身上是清新的墨香,瘦削的手臂如藤蔓般纏繞着她,好像試圖保護她,阿瑤無能為力地看着阿娘離去。
阿娘對她是失望的。
“薇薇,去雍國罷。”王座上已經蒼老的天子面對不斷失去的領土,語氣頹敗地說道。
“王姬,多年來我一直傾慕你。”漢水喧嚣的水聲中,一向寡言的侍衛長靠近她,仰頭祈求,“求你施舍我一點垂憐。”
“你什麼都有了。”摘去僞裝,露出真容的巫女蠱惑道,“但從現在開始,你是一個奴隸。”
曆佟無措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她撐着孱弱的身軀,将阿瑤扶着坐在地上,她用手背擦拭阿瑤嘴邊的血液,從微啟的唇縫中隐約能看到流血不止的舌頭。
“薇薇?薇薇?”曆佟慌張地叫她的名字,又高聲往外呼救。
阿瑤擡手制止她,絲絲縷縷的疼痛從舌尖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那些濃稠的、遮掩真容的迷霧在痛意的驅逐下漸漸散去。
驚濤駭浪裹挾着過去十七年的記憶翻湧着,她喉間溢出腥甜,阿瑤沉沉地閉上眼,将它抑制下去。
曆佟環視一無所有的屋内,打定主意道:“我們趕緊離開,要快些上藥……”
話語尾音卡在口中,她的動作忽然僵住,這雙熟悉的眼,與她離開洛邑時見到的一樣,洞悉她的卑劣,看蝼蟻般的冷漠,讓她幾年來的謀劃淪為笑話。
“曆佟,說謊是你的本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