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很想醒過來,某些時刻她覺得自己已經醒了,可是靈魂被禁锢在僵硬的身體中,費盡力氣隻能讓手指動彈。
有時候她覺得手指已經蜷縮了,但很快她又覺得隻是自己徒勞的想象。
她好像也能看見,她知道自己睡在哪裡。
華蓋之下,四周垂幔,隔斷過于明亮的燭台燈火。
是在雍殊的屋子中。
期間有形形色色人從她身邊走過,或是擔憂地用手背觸碰她的額頭,或是仇恨地想要殺死她。
過去的、現在的,洛邑的、雍國的。
鮮紅色浸透了她的裙擺,她看到了曆佟仇恨又無望的雙眼,也看到了那些掙紮在船艙中的屍體,還有她屋子裡已經腐爛的曲裾……
她不想承認自己的恐懼,她隻是想要盡快醒過來。
月光下的箭镞閃着銀光,繃緊的弦線凝結寒霜,鋒利的羽箭穿透了她的心髒。
她看到了自己驚恐的臉,還有對面放下弓箭的人。
寒霜壓倒樹枝,雪地倒映月色,似哭似泣的風聲穿梭在每一個角落。
阿瑤猛地睜開眼,她大口喘着氣,仿佛被釘死在床上的四肢漸漸恢複知覺。
帷帳中隻有她急促的呼吸聲回蕩,眼前一片漆黑,并沒有如白晝的光亮,燭台并沒有點燃。
阿瑤精疲力盡地坐了起來,心有餘悸地擁緊了身上的被子,帷幔微微飄動,蕩漾輕柔的漣漪。
她看見了一個影子,當眼睛适應屋内的昏暗後,更深的黑色安靜地在被子上暈染開,像是夢中跟随她醒來的怪物。
她驚懼地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床邊的人影。
“你醒了。”
在她出聲之前,影子語氣平淡地說。
阿瑤的胸口仍然隐隐作痛,好像真的有箭矢貫穿過她的心髒,将她的生命停止在某個月圓的夜。
“嗯。”她的聲音很小,不知道雍殊能不能聽見,她也不知道雍殊在床邊坐了多久,她夢中是否說出呓語。
她想要觀察他的神情,但是她太累了,整個人有些怏怏不樂,此時不想去在意他們的看法。
阿瑤聽見他起身的聲音,覆蓋在身前的黑影離開,視線比方才更亮了些,她擡頭望着他修長的身影,見他撩起帷帳挂在兩旁的金鈎上,他的容貌一點點清晰起來。
這段時間她與雍殊時常見面,可此刻她看着他,卻有不一樣的感受,他的五官和小時候沒有太大區别,氣質卻不太能看到從前的影子。他變得更鋒利,也更難以捉摸。
他的身量和雨後的竹子一般長得飛快,她記得剛見面的時候他們差不多高,甚至她要更高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需要擡頭才能看清他的臉。現在他的肩膀更加寬闊,站在她身前時,讓她感到一陣壓力,一種力量懸殊、地位調換的壓力。
她聽着凄厲哀嚎的風聲,曾經她不理解設計這種住宅的意義,然而當心底的聲音太多時,需要更嘈雜的風聲才能将它們覆蓋,她才能得到安甯。
“你去見過的那位女史,她自殺了。”他态度不明地說道。
阿瑤抓在被子上的手指緩慢松開,她屈起雙腿,臉頰倚靠在并攏的膝蓋上,發出疑惑的一句:“是嗎?真意外。”
她想自己還是有些傷心的,畢竟她和曆佟認識了那麼多年,隻是相比發現曆佟利用她時的痛苦,此時的悲傷便顯得假惺惺。
雍殊掬起她臉旁的一捧長發,凝視她渙散發呆的一雙眼,她剛被困在噩夢中,睡着時緊蹙的眉毛此時倦怠地舒展,整個人有些無精打采,好似沒了警惕心。
“你知道她使用什麼物件自殺嗎?”
阿瑤凝神想了一會兒,而後随意道:“心存死志的人,頭發都能是利器。”
她像是分享一件趣事一般突然興緻勃勃地說道:“我聽說過有人試圖吞下一堆頭發自殺,為什麼會是頭發呢?我猜是因為身邊沒有其他東西,畢竟大多數人都是吞金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