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好端端的天機子是怎麼會淪落到五衰,還不是被他煞氣沖撞的運道不好了。
猜是這麼猜的,卻沒人敢真在這瘋狗面前說。
——除了這位。
“怎麼,你為何不說話了,難道你不是天機子的弟子?”
鄒娥皇蹙眉。
她倒不像衆人揣測的那樣,甚至見到何九州恨不得拔劍砍了自己的怒意時——
還有些許的不知所措。
她難道說錯什麼話了麼?
鄒娥皇想了想,沒有吧。
方才她本想轉身直接離去的,畢竟這些劍修的煩人她早已見識過,不如都交給魚澹解決。
隻是忽然感應到一股老友留下的劍息,這方才回頭。
多嘴問了一句。
“我、是。”何九州一字一句道。
他收起了笑,維持着拔劍的姿勢,氣勢逼人。
這架勢是準備鄒娥皇再多說一句話就抽劍而出。
師尊五衰乃是他的逆鱗,他不允許旁人在他面前多說一句。
下一瞬,隻聽女聲溫和。
“那你可知,天機子主張的劍意是什麼?”
鄒娥皇看着這個對着自己張牙舞爪的少年,随口提點道。
她同天機子算得上半個老相識。
雖然不知道向來主張上善若水的天機子為何收了一個殺伐煞氣的弟子,但她想自己總該提點一二的。
何九州:“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嗤笑一聲,卻還是答道:“上善若水,和而不同。”
鄒娥皇歎了口氣:“是啊,他做執劍者主張不善言辭,劍以君子之器,鋒而不傷。上善若水,和而不同,是心有溝壑,而不妄加非議。”
“相識一場,我知道他性子。他把本命劍于你,便是寄予厚望于你。”
她頓了頓,轉身走前最後撂下一句笑言:
“十七歲那年,他曾和我說,這把用命換回來的劍,便是燒了砸了,也絕不會傳給旁人...如今既然給了你,我隻多嘴一句,在你還沒走出自己的路前,切莫負了他的道。”
何九州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裡的劍,又擡頭看了眼那個已走遠的鄒娥皇。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說,自己的師父認同自己。
鄒娥皇說她同自己師尊有交情,那又值多少錢的交情,他今日這樣對她,日後師尊知道了會不會怪罪?
何九州身上的氣勢節節敗退,呆呆立于原地。
下一秒衆人隻聽得一聲铮鳴的劍聲出鞘,不由回頭望去,唯見那一開始就冷着臉的蓬萊這代大師姐青度,劍光一閃。
“此處是蓬萊山口,諸位有不服者盡可歸去。蓬萊山門百年一開,乃是道祖立下的規矩。然蓬萊隻渡有緣人,若有人進山之後還要口出狂言,不尊不敬——”
“——便如此葉。”
袖間繡着的獸頭随着持劍的手一抖,刹那間萬點寒芒。
秋葉都化作零碎的殘片于西風中起舞。
青度話音一落,衆人才将神思收起。
不管如何,蓬萊道祖還活着,隻要他還活着,他們來這裡對于蓬萊的任何試探,都不好太過直白。
沒看連何九州那個瘋子,如今都一言不吭,乖乖跟着進山門了麼。
靠在鎮山石上魚澹,這才伸了伸懶腰,攬過殘桌上餘下的一壺酒,縱飲而盡。
下一秒,掌風大合。
方才還和天地勾連的蓬萊山,巍峨如天柱的蓬萊山,竟就這樣輕飄飄地往天上飛去。
天下自古有十四州,四海。
而天上,隻有一仙山。
随着仙山轟轟然地升起,山上的人也都有幾分地驚愕。
誰說魚澹已經是個自斷前程的廢人?哪家廢人還能随便驅使起一座重若千鈞的山?
半山腰上,慢吞吞走路的鄒娥皇幽幽擡頭。
她腳下的土地就像生出了血肉,正在不斷地向上翻湧。
五千年了。
她已經在這仙山上住了五千年了。
哎,還是有點暈山。
今天見到帶着天機子佩劍的何九州時,鄒娥皇才蓦然反應過來,原來哪怕在修真界,她竟然也成了上一輩的人物。
西吹雪都易主了,她還沒把自己的劍拔出來。
别人都開門收徒了,她還是那個修真界的傷仲永。
劍皇手下敗者無數,其中不乏一些和鄒娥皇一樣再也拿不起劍的人。
她混迹在其中,隻比旁人多了一層蓬萊道祖之徒的身份。
但多的這一層身份已足夠了。
蓬萊道祖是占據一方天地的強者,昔年裡劈蓬萊造仙山,力壓昆侖老祖,誰不尊稱一句大能。偏偏開山立派後收的四個徒弟,一死一廢一病一殘。
好歹,鄒娥皇在這裡面,還算是身體健康的那個。
但旁人或說是人力不及,唯有鄒娥皇是衆所周知的被劍皇吓破了膽,所以修真界偶有提起她的,也多是嗤笑。
拿劍的人卻被旁人的劍吓破了膽,豈不好笑?天賦再高又有什麼用,終究隻是一時的驚才豔豔。
半山腰上,鄒娥皇輕輕挽起幾根散發,出神地望着這千年不變的蓬萊山。
時間如沙漏,眨眼之間,妖族入侵竟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她等了五千年,終于等到了《踏破蓬萊第一劍》的主角五歲。
是的,鄒娥皇這個人盡皆知的廢物,是個穿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