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中帶着滿滿的懷念，但話未說完，便停了下來，她知道正嘯向來并不喜歡聊天，她輕輕擡頭，凝視着浩瀚的星空。
正嘯卻突然低頭，目光溫和地落在茉雲身上，問道：“昔日為何沒留在此處，是否因為正逢城中事變？”
茉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憂傷。
正嘯握緊了缰繩，輕輕問道：“當年老城主是請你吃了好吃的，還是贈了你什麼食物？”
茉雲聞言愣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确實如此，自己的仇家那是千奇百怪，但是恩人大抵都是賜了自己一口吃的，她想着想着……目光中浮現出一絲遙遠的回憶。
“石家待我最大的恩惠，便是曾給了我希望。十幾歲之時，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我們來到了西南關外，舉目無親，連方言都聽不懂。戈壁灘上一片荒蕪，十裡不見人煙。那時年紀尚小，我嘴上安慰青岚和我哥他們說，前方就有城鎮，但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究竟會倒在哪裡。”
茉雲的語氣中都是無奈和心酸，好似幼時那些颠沛流離的記憶從未真正消散。
“後來我們到了部落之地，還好有部落招募射手，他們以為我是男孩，看我們三男一女，我又有些身手，就收留了我們。部落本是個靠本事吃飯之地，競争非常殘酷，部落之間為了争奪肥美之地，輕易就會拔箭射穿相鄰部落中人，哪怕是幼時還曾經一起玩耍過的夥伴，看到這種殘酷，我當日還隻是個孩子，心中極為震撼。”
正嘯靜靜地聽着，他心中自然知道，她如果不是曾經曆過極其艱難的時光，不會有今日的堅毅和不屈。而說到此，茉雲頓了頓，擡目望向遠處的石家。
“直到有一天，我誤打誤撞來到了圍渡城，才發現世上還有這等好的地方。城主待人親切，愛民如子，城中的人們和睦相處，團結友愛。而我很幸運，在街上遇到了老城主和少城主，他們當時正在帶着小孫兒方騰在街上遊玩。”
茉雲的目光漸漸柔和，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時光定格在她的記憶裡。她又輕輕地望向街道的市集。
“我走過去，激動地跟他們說了一通，夾雜南境話和西南方言，老城主愣住了，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但他那溫和而略帶滄桑的笑容，我至今都記得。少城主懂南境話，問我是不是南境的難民，我說是的，我說我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妹，能不能來圍渡城安身？我說我們一定安分守己，做個好人，我還是有些身手，能保護好人。”
說到此，茉雲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仿佛回到了那個滿是希望的日子。
“老城主和少城主都樂了，說當然可以。我高興差點沒手舞足蹈，立刻說，那我回去叫我哥哥和青岚過來。老城主見我饑腸辘辘，還請我去他家吃了飯，我就這般無理的大快朵頤了一番，離開之時，老城主還給了我一個信物，讓我回城去找他，他答應給我們尋間屋子，還分我塊田地。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終于能擁有一個安穩的家，你不知道那幾日我有多開心……”
茉雲頓時停下，似乎沉浸在回憶的漩渦裡，目光卻在一瞬間忽然變得陰冷。
“當我再到圍渡城之時，已是夜裡，我按賴不住心中激動，晚上我就準備靠在石家門口的屋檐下，待天一亮，門一開，我就可以進去找老城主了。但半夜，石家卻傳來了慘叫。那一刻，我翻牆進入了石家，眼前的場景讓我幾乎不能相信——石镗殺了老城主，他的眼神我至今記得，好似毒蛇一般。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不顧一切地保護自己的孩子，可那些明晃晃的刀……”
正嘯聽着，眼中都是複雜的情緒，他緊緊握住缰繩，内心不禁為她的感到心痛，自己少時也見過慘絕人寰的屠戮，多少個日夜那都是噩夢般的記憶。
“少城主……倒下時看見了假山後的我，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告訴我往前走，有個狗洞……”
茉雲說到此不禁心中歎息，少城主是何等溫潤善良之人，彌留之際用盡最後一絲氣息，讓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女孩，趕快逃命……
“我爬出狗洞之時驚魂未定，卻在巷角看見了抱着一個竹簍全身都在顫抖的老管家，我一眼就認出竹簍裡睡着的是當日街上老城主和少城主帶着的那個小孩！我也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勇氣，背起了竹簍就跑，而石镗那畜生帶着一群人追了上來，他不肯放過還隻有五歲的石騰，要趕盡殺絕！”
茉雲眼中的怒火和恨意頃刻又浮現，聲音也變得沉重而不屈。
“最後他将我們逼到了天塹河邊，前方是奔騰萬裡的河水，後面是明晃晃的尖刀，我背着石騰跳下了河，老管家亦追随而來，我們頃刻就消失在滔滔河水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石家祖先的庇佑……”
這一段被塵封的往事，在她的心中如烙印一般，至今還記得當時在水中，那窒息而絕望的感覺。自己在前一刻還在期盼着，經曆了那麼多苦痛，美好而安定的生活終于來了，自己也在慶幸着，看盡世态炎涼受盡人情淡薄之時，這世上還有好人願意救自己……
可這一切轉瞬即逝，坎坷好似就是不願放過自己，好人善人都走了，死在這些人世最罪惡的靈魂手上，那一刻自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有滿腔的怨憤和那崩騰的河水一起将自己淹沒。
此時正嘯松開握住缰繩的右手，用力将茉雲抱入懷中，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茉雲亦伸手緊緊抓緊了正嘯的衣襟，将頭靠到他的頸項，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不知道為何眼眶有些微熱，在他安穩的懷中，将這一切說與他聽，說着說着，忽然輕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