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雲和威行在黑風谷出口處彙合，威行看向茉雲，眼中滿是焦急，“不追了？”

茉雲深吸一口氣，目光凝視遠方的天際，眼中帶着一絲寒意，“幽戎的那一箭下去，程卓不可能生還。”

威行聽後，方才松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大石也終于落地，但他随即又問道：“幽戎為何要殺程卓？”

茉雲沉默了片刻，她自己也沒有答案，他是因為自己提及當年程卓和峑戎國師勾結，讓正嘯和幽戎成為幼時的至交好友，而被激怒；還是幽戎那一刻領會了自己想要阻止程卓回營的意思，知道自己提及此事便是想逼他殺程卓，他便幫自己直接動手了。

她深吸一口氣，收回了思緒，言辭平靜，“不管如何，能解決此事就好。”

然而，就在兩人回營的路上，眼前突如其來出現的一幕，讓他兩都停下了腳步。前方，老影正扶着一身是血的程卓，躺在地上，似乎在等着她。

兩人下馬，威行急忙要攔住茉雲，但看到她沉着而不為所動的眼神，便默默地放開了手，随她一起走過去。

茉雲走近時，程卓眼中閃過一絲溫暖，他虛弱地笑了，望向茉雲，眼神中好似帶着這一生的疲憊，但眼底依然透着那股不屈的倔強。

老影緊緊握住程卓的手，眼中充滿了無奈和痛，長歎一口氣說道：“哎！這又是何苦呢？你殺了她爹，是人世上她最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又是你給了她活路。雲丫頭，當年便是老樂要我告訴你，要咬着牙活着，要站着活得像個人！”

“當年？”茉雲深吸一口氣笑了，望向程卓說道：“老樂，那日盧正嘯忽然跟我說，當年……可歎他爺爺走得太早，不然他爺爺一定不會放棄你，不會讓你走上今日之路。”

程卓望着她，眼神中逐漸浮現出一絲紅潤，含着嘴裡的血說道：“雲丫頭啊，你真是狠啊。”

他的聲音漸漸已經失去了力量。老影的眼中浮出了怒意望向茉雲，他不願看到自己老友在最後一刻，還被人擊穿，被人誅心，被人說是作繭自縛，讓程卓哪怕是帶着這一生的最後的倔強走也好。

茉雲卻深吸一口氣，坐在程卓身邊，語氣平緩而冷靜的說道：“昔日，我在禦史台查案，查閱盧家的奏折時，看見過老盧帥臨終前不久，曾寫給先皇的奏折。他說你雖行詭計，但亦是謀斷，非心存大惡，實乃欲得上官之認可，求志之所寄耳。日後若得君王之厚恩，方能引其心志，行正道，成大器。求聖上垂愛，陟罰臧否，仁德感召，成全其志，其必以雄才大略擔當朝廷重任。”

程卓的目光凝視着茉雲，眼中似有波瀾，但未能言語。

茉雲輕輕地說道：“信與不信，在乎你自己。我這人，也确實可能騙你，但我也屬實知道你為何一定要殺我爹，因為羨慕我爹那種赤誠而熱血的活法，而你的一切皆被摧毀。”

程卓漸漸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眼皮還是心更沉重，似乎終于要被無盡的疲憊和痛楚所壓垮。

茉雲眼中卻閃過一絲狠戾，深深看着程卓問道：“可是我想問你，到底是盧家狠，還是那個将老太君所說的話，盡數告訴你的背後之人更狠。黃泉路上，你可以自己好好思量，當然你亦可以都放下……”

程卓的眼皮微微顫動，忽然睜開眼睛，眼神中透出最後一絲執念，他用盡殘存的力氣看向茉雲，聲音沙啞地問道：“老盧帥在奏折中……如何稱呼我的？”

“卓良！”茉雲望向程卓笃定的說道，“其實我本也記不住那麼多奏折，不過是這名字，朝中查無此人，他又得盧帥如此賞識，我便是查了良久，才知道卓良指的是你，因為你入仕之時，已經改為單名卓，故而我有印象。”

程卓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神中刹那間浮現出太多複雜的情緒……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費力地握緊了拳頭，淚水終于倏然滑落，好似這一生的所有掙紮與不甘，在這一刻徹底崩塌，這個世上——隻有他爹和老盧帥自幼稱呼自己為卓良！

他曾以為自己從一開始便是被利用的棄子，曾以為盧家軍從未真正容納過他，然而……

茉雲望着眼前的人，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了一口氣，收起所有的憐憫和仇恨，冷靜地說道：“今日算我終報了殺父之仇。但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不想欠着。若你想的話，我日後可将那奏折偷出來，燒給你看，就看你……還需不需要。”

“好！”程卓的唇微微顫抖，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要耗盡，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是一片死寂的湖面，然後他依舊沙啞地吐出這個字，帶着最後的執念說道，“你燒給我……”

“可以！”茉雲忽然微微俯身與他平視，目光瞬間犀利如刀地問道，“那你告訴我，是誰将老太君的話告訴你的？是盧家軍中人嗎？”

程卓的瞳孔微微收縮，像是觸碰到了他靈魂深處的秘密和痛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嘴唇微微開合，好似腦中在用最後一刻的執念回顧自己的過往，他搖搖頭。

茉雲的眼神陡然變得更加淩厲，聲音低沉而急迫的問道“是太師嗎？”

程卓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茉雲的手臂，氣若遊絲地吐出最後的字眼：“是……不是……”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想說出口，卻又被無形的枷鎖束縛，被最後一絲情感拉扯。

茉雲眼神一凜，咬牙低吼道“告訴我，到底是，還是不是？或者是誰！”

程卓的目光漸漸渙散，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釋懷的笑意，眼神又好似終于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他的手掌微微收緊，聲音極低卻堅定的說道：“雲丫頭……你不要再管這些……恩怨是非，管不盡的……大戰之後……帶着嘯兒……遠離京城……離開那……吃人的深淵……去過好這一生。”

他的話好似深深地喘息，眼神卻透出最後的清明，茉雲怔住了，心猛然收緊，她的目光深深地望向程卓那意味深長地眼神，但她能看出這一刻，他的眼中再無一絲陰詭，隻有深深地關切。

而老影在一旁淚水滑落，聲音顫抖地說道：“老樂，今生摯友一場，告訴我，你最後想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