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漫天,天朗氣清,街巷中處處繁鬧嘈雜之聲。
正是黎安城最熱鬧的時候。
離城門口百十步的地方堆了三四個麻袋,裡頭裝着滿滿的核桃杏仁等幹果,一隻尾巴碩大的灰松鼠正轉身從身後的驢車上卸貨,前頭兩隻花栗鼠已經站在地攤前,正揮着前爪吆喝叫賣。
挨着他們的是一條黃尾鯉魚,悠閑地倚在木凳上,面前擺着一地林林總總的貨品。這攤子上擺的貨物種類不一,數目繁多,隻是瞧着都不是些新物,想來是做低價交易轉手貨的買賣的。
再往裡走,是間專賣男子衣裳的成衣鋪,店面頗大,一共有二層。
三條胡狼在忙着拆下店門口的木闆,準備開張營業,它們身後還有四條小狼,正揮着爪子睡眼惺忪地打哈欠。
成衣鋪對面乃一間樂坊,瞧門面就知道是供人聽曲子取樂的。如今還沒到開門的時辰,店門緊緊地關着,旁邊的窗扇倒是開了一條縫,幾條淺紅色蝦須隐隐露了出來。
從窗縫仔細望去,才知這樂坊老闆是隻紅頭鷹爪蝦,正趴桌上呼呼睡着大覺。
街巷中漸漸擁擠起來,吆喝叫賣聲漸盛。
挑着擔子走街串巷的無尾熊,霧氣騰騰前掀開籠蓋叫賣的長頸鹿,包子攤前從袖口掏出幾個銅闆的穿山甲,還有街角伸出觸角撐着傘歇腳的小章魚。
…
宋頌揉了揉眼睛,穿到這個時代半個月了,她還是沒有習慣眼前的景象。
她在現代是一名動物保護協會的成員,某日,在會長帶領下拯救一隻珍稀雪狼,意外喪生,再睜眼時,十七歲的她已經魂穿到了這個六歲的小身闆裡。
不僅如此,或許是前世救治過太多小動物的緣故,魂穿異世之後,她獲得了一種特殊的能力:她的眼睛能看到人的本相,化成與之相近的動物的形象顯現在眼前。
這與現代的動物性向測試有些類似,隻是她并非動物學專家,這動物與人之間的映射關系是憑她主觀意識感受出來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穿越時間尚短,她還沒有完全掌握這個能力。比如,若她想看清人的五官相貌時,就需要離那人近些,若是遠看,面前形形色色往來的人,在她眼中如同大型動物園搞團建。
“公主可是餓了?”一隻圓頭猕猴湊近了些,化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站在她身側。
宋頌點了點頭,邁着小短腿向包子攤走去。
這些日子,憑着周圍信息和原身這個六歲稚童零碎的記憶,她慢慢理清了眼下的境況。
她穿到了一個曆史上未曾聽聞的時代,如今她所在之地為夏國的都城,黎安。在這個時代,夏國國力強盛,前不久一統了天下,周邊附屬小國均派本國皇室血脈來夏國為質,北澤國也是其中之一,原身就是北澤王膝下唯一的小公主,半月前被送到了黎安。
宋頌穿過熙熙攘攘的動物走到了包子攤前,丫鬟自袖中掏出幾個銅闆,賣包子的長頸鹿彎下修長脖頸,将油紙包遞給了宋頌。
長頸鹿的頭慢慢靠近,在宋頌眼前化成了寬眉細目,笑意溫藹的一張臉。
宋頌接過肉包,話一出口變成了奶聲奶氣的童音:“謝謝嬸嬸。”
“喲呵!這是哪家的小姐,模樣可真俊!跟畫兒裡走出來的仙童玉女似的!”老闆娘咧嘴一笑。
面前的小姑娘瞧着五六歲的模樣,小臉粉圓,肌膚柔嫩,雙眼水潤如兩顆渾圓剔透的黑葡萄,日光下格外清亮。
丫鬟忙拽着宋頌走遠了幾步。
宮裡雖未限制他國質子的行動自由,可北澤國的小公主太小了,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她們這些做奴才的可擔不起後果。
丫鬟沒問宋頌的意思,牽着她往回府的方向走去,街上人摩肩接踵,句句閑話聲傳進了宋頌的耳朵。
“聽說昨兒個昭王又在街上揍人了!”
“嗨!昭王揍個人還稀奇嗎?這回是哪個倒黴?”
“可算不得倒黴!是禮部侍郎郭府的三少爺!”
“嗬!這小子可不老實!前幾日還調戲賣豆腐那老張頭家的閨女!這回倒好,栽這魔王手裡了,可真解氣!”
“那小子平日裡鼻孔朝天,何時睜眼瞧過咱們?可見着昭王,還不是跟個哈巴狗似的…”
“你這話說的,誰敢和昭王比啊,人家可是天子胞弟!”
“…”
宋頌成功啃完一隻肉包,從油紙包裡又掏出了一個。
關于這位昭王的纨绔事迹在黎安街頭已經屢見不鮮了。
夏國先皇育有兩子,乃先皇後一母同胞所生,先皇攻克周邊各國後很快就故去了,後長子蕭和繼承皇位,為現在的慶成帝,幼子蕭玉被封為昭王。
慶成帝天資聰穎,靈心慧性,今年雖才十二歲,在國策政論上便展現出極高的見解,乃天生帝王之才,周邊列國同齡皇子中,無人可出其左右。
而他的胞弟昭王卻遠不如慶成帝傑出,許是先帝的君王之才都遺傳在了兄長身上,這昭王自小便笨拙遲鈍了些,不論讀書習字還是騎射之術,都不及慶城帝半分。他索性也放任自流,整日招貓逗狗,懶散度日。
先皇故去後,慶成帝接管朝政,安民定心,如今百姓提起少年帝王,如奉神明,無一不笑面神飛,顧盼自豪。
若是提起昭王,衆人也會笑,如笑話本中的醜角,茶餘飯後,随便拈起這位的一二荒唐事,便當笑談了。
日頭漸高,街巷越來越擠,丫鬟領着宋頌走到了沿河的小路上,此路雖窄,人卻少些,剛走了幾步,忽聞前頭騷動聲傳來。
“有人偷東西!”
“抓住他!”
宋頌邊啃着肉包邊擡頭四處張望。
左側街巷上走着的無尾熊把貨擔子放到了牆邊護住,四隻小狼崽沖出店門興奮地四處張望,巷子口一條小章魚收了傘,濕潤的觸角戰戰兢兢貼在牆角。
頃刻,遠處的推攘蔓延到了身前,宋頌拿包子的手險些不穩,她剛要把包子放回袋中,耳邊就傳來一聲高亢的叫聲。
“咯咯咯!”
她蓦然擡頭,一片擁擠吵嚷中,一隻從遠處飛奔而來的麻黃雞格外顯眼。
它雙爪健步如飛,兩隻翅膀也拼命的呼扇着,抻着脖子從各色動物中上蹿下跳,邊跑邊躲。
街巷紛紛攘攘,它撲騰了兩下便沖到了沿河小路上,此路人少,它跑得漸漸快了起來,眼見後面追着它的身影将要跟不上它了。
待那麻黃雞飛蹿到眼前幾步遠的時候,宋頌才能看清此人的臉。
乃一名中年男子,相貌尋常,賊眉鼠眼,神色鬼祟。
她偏頭往河邊瞧了一眼,待此人經過身旁時,斜着伸出了的自己的小短腿。
那人正奮力往前沖,驟然絆到了什麼東西,眼見就要摔倒在河邊,他忙揮舞雙臂保持平衡,胡亂中好似抓到了什麼東西,剛要站住腳,就察覺身後似有一隻小手,狠狠地推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