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頌壓下心頭的好奇,任小豚将自己從青石凳上抱了下來,正猶豫着是否該知會那人一句,耳邊卻又傳來她的輕聲低喃。
“晚膳之前,不知能否呈上此菜品…”
她腳步一頓,瞧着那雙綿軟雪白的耳朵低垂得要貼在頭上,心中忽地一軟,瞧這少女的年紀不過二十餘歲,和現世的自己差不多般大小,晚膳若是呈上這麼一盤口味怪異的菜品,怕是要挨闆子罰處的。
休管閑事的念頭在心頭打了幾轉,宋頌抿了抿小小雲絲繡鞋,瞧了眼浸了酒的魚肉,奶聲道:
“荔枝酒?”
“此乃沉陵黃酒。”
“…你莫不是說,取荔枝釀成的果子酒去腥?”
少女心裡琢磨着這話,呆呆愣了半晌,一轉頭,見那小丫頭已經順着小路往西偏門方向去了。
她揭下頭上汗巾,揚聲喚道:“蜜膳!”
一位身着杏色宮裝的小丫鬟快步走了過來,遞上了一方絲帕,少女擦了擦頭上的汗,“本宮記得,隔壁院那位去年在樹下埋了壇荔枝酒?”
“回太妃,是有這麼回事。”
“走,咱去挖來!”
“太妃,可别了吧…奴婢聽青黛說,那壇酒可是妤太妃的寶貝,到時候您二位怕是又要吵起來…”
“吵便吵,本宮何時怕過她?”
少女将粗布衣裳潇灑一解,露出裡頭絹紗撒花曳地裙,她從袖中摸出個鎏金孔雀步搖,也不用銅鏡,約莫着地方斜斜地插在了頭上。
“還有一事,你去打聽打聽,方才同本宮說話的小質子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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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殿中,燭火輕晃,照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美味珍馐。
坐在主位的太後卻興緻寥寥,她側頭瞧了瞧旁邊緊盯着她的人,無奈地夾起了一塊烤魚,剛要送進嘴邊,頓了頓,又撂下了筷子。
“瑤兒,我說了多少次了,旁人吃飯的時候,你莫要露出這般可怕的表情。”
“我怎樣了?”瑤太妃揉了揉臉,滿眼疑惑。
“上一個養在我身旁的孩子,隻一頓晚膳的功夫,便被你吓得哭了半宿。”
“姐姐可莫要冤枉我,他不是撞見妤太妃夜半穿着素裙在玉液池邊跳舞給吓的?”
“…那是上上個。”
“姐姐再不用,這道菜都要涼了。”
太後無奈搖頭,執筷夾起一塊魚肉。
“如何?像不像?”
太後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瑤太妃眉毛一立,急得快坐不住。
“這道荔枝烤江團味道尚可,卻和他說過的不大相似。”太後低聲道。
瑤太妃皺眉托腮。
“瑤兒,我知你心意,隻是單憑寥寥幾言,如何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菜式?還是算了吧。”
瑤太妃噌地站了起來,快步朝宮外走去。
“姐姐無需多言,今日不成便明日,明日不成還有後日,我定會制出那道菜,以慰姐姐心中之憾。”
蜜膳急急太後行了個禮,回身追上瑤太妃的步子,在她旁邊打起了團扇。
“太妃可要歇息幾日?您為了太後娘娘,已是操勞了半月有餘,再這麼下去,身子都要熬壞了。”
“可還是做不成。”
“那畢竟隻是先皇口中隻言片語,這半月來,咱們可是詢遍了宮内禦廚,卻從未見有人聽過呢。”
瑤太妃歎了口氣,對着天邊瑩瑩白月感慨道,“先皇乃我難得的酒肉之交,本宮定要替她照拂好姐姐的身子。”
蜜膳噎了噎,看着面無表情的瑤太妃,小聲道,“太妃少說兩句,您可知酒肉之交是何意…”
瑤太妃不待她說完,便伸手提過她手中燈籠,朝着小廚房那頭走去。
她自小不喜詩書,偏愛在廚房竈台旁打轉,在她眼中,那些文绉绉的詩詞歌賦,智賢雅言,遠不如一粒粟米,一盤菜肴蘊含的五香韻味來的有趣。
酒肉乃世上最美味酣暢之物,食之醉之,破愁為笑,亦是蹉跎歲月中的千金一刻,若能與誰共享,大抵是最厚的交情罷。
“太妃可是要為太後娘娘做糕餅?且慢着些,不若奴婢去找兩個廚娘給您幫手?”
“皆是些隻知聽吩咐做事的木頭。”
瑤太妃搖頭歎道,随後又喃喃一句,“我瞧那個小質子倒還比她們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