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百花盛宴,宮中各處俱開始忙碌了起來。
前朝自不必說,一向孝順的慶成帝成日在禦北書房召集群臣議會,連着七八日沒來後宮,隻有個不務正業的蕭玉時常來栖霞宮坐坐,宋頌跟着妤太妃給太後請安時曾碰見過一次。
那日天氣晴好,太後吩咐人拿了果子到廊下,給薛暮禮和宋頌分着吃。
栖霞宮的回廊側面爬滿了茑蘿,層層疊疊擋住了毒辣的日光,小豚将宋頌放在木凳上,抱兒虎等小孩玩的物件堆成了小包,小豚知道宋頌不愛擺弄這些,索性和另兩個丫鬟跑到牆根下躲懶。
薛暮禮是個儒雅有禮的小少年,他長宋頌幾歲,自有幾分做兄長的自覺,将冰透的荔枝細細剝了殼放在宋頌面前的圓碟中,石凳上的小姑娘不似尋常孩童般頑皮好動,坐的分外乖巧,一小口一小口嚼着瑩白果肉,随後沖着小錦鯉少年露出個甜甜的笑。
蕭玉到栖霞宮時,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金龍少年自灼灼日光中走來,龍鱗耀眼,比當空烈日更刺眼幾分。
宋頌下意識移開了目光,跳下石凳欲要行禮,動作一急,抖落了桌上的幾朵茑蘿花。
嫩粉色五角花瓣,小巧可愛,輕飄飄落在了小姑娘肩頭,她自己未曾發覺。
薛暮禮正站在宋頌對面,順手拍去小小肩頭上的花瓣,如同照顧自家幼妹一般體貼自然,而後回身和蕭玉寒暄說話。
蕭玉似笑非笑,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說話。
兩人年齡相仿,又同在南書房讀書,有幾分交情,卻不太多,尤其是對着昭王這個混賬名頭的小王爺,薛暮禮隻淡淡應了幾句,并不太熱絡。
黎安城的少年兒郎們對蕭玉的态度有些微妙,不論是想要拉近關系刻意讨好,還是生怕得罪敬而遠之,心底其實都帶着不屑和輕視,還有一絲隐隐的妒羨。
這麼個遊手好閑,成日惹禍的事兒精,若不是與慶成帝從一個肚子裡爬出來,哪能過上這麼體面尊貴,胡作非為的日子。
宋頌猜薛暮禮八成也做此想,因此表現得有些疏遠,宋頌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搭話,廊下便靜了下來,氣氛幾分尴尬。
蕭玉卻似絲毫察覺不到似的,兀自坐在了宋頌旁的石凳上。
迎着烈日趕來,蕭玉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他懶洋洋倚着茑蘿架,随手擺弄着廊下花葉,細長眼眸在薛暮禮和宋頌之間打量了幾圈。
宋頌也偷偷打量他。
酷暑連天,暑氣蒸騰,人難免心慵意懶,恹恹打蔫,但這位渾身懶洋洋的小昭王卻絲毫不見頹态,反而比一向闆正挺拔的薛暮禮還多幾分神采,倒是難得。
“滿宮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太後宮裡的八哥兒都叫啞了嗓子,你倒是會享福。”
蕭玉順手端過宋頌面前的圓碟,裡頭是三顆撥了殼的瑩白荔枝,銀叉敲了敲瓷碟,他問:“甜不甜?”
宋頌莫名其妙, “甜。”
蕭玉點頭,不客氣地叉起一顆,送進了嘴裡,“嗯,還成。”
薛暮禮皺了皺眉,卻還是禮貌道,“…王爺若喜歡,這兒還有。”何必搶一個小孩的。
“罷了,母後近日操勞,本王去瞧瞧她,難為你繼續在這帶孩子吧。”
百花宴上除了各部使臣,亦有黎安王爵貴族,舊臣新貴的女眷們入席,慶成帝即位不久,少年帝王根基不穩,太後這幾日忙着打理百花宴的瑣事,就連一向不理世事的瑛太妃也被叫去栖霞宮幫忙,可見是忙得厲害。
百花宴乃夏國盛典,那日後蕭玉再沒進過宮,太後免了各宮請安,連南書房那頭也停了課,宋頌一連在華清宮住了許多日,白日裡跟着妤太妃識字念書,倒也沒閑着。
妤太妃見她頭腦靈活,學東西快,起了惜才之心,教得也格外用心。更别提小丫頭嘴甜,常哄得她心花怒放,恨不得将腹中墨水一股腦塞進宋頌肚子裡。
連看了幾日,式燕好像終于明白了妤太妃為何對宋頌格外偏愛,不怪主子輕易淪陷,實在是這小家夥太會了,将主子唬得五迷三道。
譬如同樣是拍馬屁,奴才們誇太妃琴技,宋頌誇太妃手美,奴才們誇太妃舞技,宋頌誇太妃腰細,奴才們誇太妃書法一絕,宋頌揉開太妃寫廢的紙團贊歎不已…細細想來,琴棋也好,舞藝也罷,奴才們稱贊的都是太妃苦心煎熬多年修得的成果,而小丫頭卻贊歎妤太妃天生而來,毫不費力的成就,哪怕那是一種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