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讓她自己來說有點奇怪,但是她身邊幾乎從沒少過人。在鐮倉,上下學都是和糸師兄弟一起,社團的朋友們也都在同班或鄰班,轉學到東京,她也很快跟同學打成一片,後面又認識了玲王和凪。
她習慣了被人群簇擁,感到空虛的時候還有網絡來填補。
落單的感覺就像是腳趾頭撞在了櫃角,會從細小的地方産生尖銳陣痛。她想起繪心甚八意有所指的話,又覺得是有點道理的,機遇放在面前,誰會無條件地等着另一個人呢?
回去之後給杏裡小姐打個電話吧……
明石愛理想着,低頭單手敲起了屏幕,傘柄架在她的肩膀上,随着走路的震顫一跳一跳硌得慌。
她走到一半在校門口被誰擋住了去路,擡頭正準備道歉——當低頭族總是理虧的,話說了開頭卻被她吞了回去。
擋住她的那人戴着帽子和茶色鏡片的眼鏡,脖子上還圍了條寬大的圍巾,整體特征都遮去了三分之二。但她看了兩眼,笃定地認出了是誰。
——糸師冴。
看到報道就知道這人已經回國,但親眼看到他出現在面前,明石愛理還是産生了一種眩暈般的強烈不真實感。他們上次見面是多久?一年前麼?
肉粉色短發的幼馴染身形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鬓發修得整齊清爽,他碧綠色的眼睛隔着鏡片看起來簡直像是波子汽水的瓶底。
糸師冴的視線輕輕地從她手機屏幕上掠過,刮到她臉上——聯系人那欄寫着他的名字,光标在最前端閃爍,他隐約記得這人上一條信息是譴責他大開地圖炮目光短淺,真把他的收件箱當垃圾桶了。他輕嗤一聲。
他望過來的眼神熟悉、模樣也熟悉。
明石愛理從純粹的喜悅,緩慢地釀成驚疑不定。他們最近一次互有往來的聊天是半年前。
嘀嗒。
一滴水從傘沿落下,滴到了她的手背上。少女一激靈:
……她是什麼時候伸出手的?
………………
……
嘀嗒。
半年前的某個雨天,明石愛理靠在窗前,雨滴從沒有關上的窗戶間斷飄進來,白色襯衫緊緊貼着她的背,透出一點半透明的肉色。發燙的手機就貼在她的耳邊,那端傳來輕淺的呼吸聲,節奏很平靜,她眼睛注視着走廊的方向。
糸師凜站在那裡,半個身子沉浸在如水般的影子中,他在大聲質問着。
糸師兄弟的矛盾來得荒唐又莫名,一夜之間就面臨決裂。明石愛理并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就像是聯機遊戲被踢了出去,隻能徒勞地維持着過去會有的聯系,盡量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避着兄弟雙方。
這次打電話卻不巧被糸師凜正面撞見,他情緒波動極大,具體說的什麼左右不過是那些,聲音融在雨中稀裡嘩啦的,明石愛理覺得有點冷,縮了縮肩膀,最後一句話飄進她的耳朵裡。
他問,為什麼?
糸師冴在電話那邊的呼吸似乎頓了一下,發出了些許響動,說不清是因為糸師凜的問題還是等待着她的答複。
糟糕啊,沒有聽清後半句。但她又隐約覺得自己知道糸師凜此刻到底想問什麼,而糸師冴又為什麼沒有挂斷電話隻是旁聽。她沒有少在糸師兄弟面前解釋過,為失約的遲到、為忘記蓋上的牙膏、為她的突如其來的好心情和壞心情。她總是坦言的,所以這次也是。
一定是那個原因吧。
那時的明石愛理聽見自己極度冷靜的聲音從嘴裡飄出來——吓了她一跳,這實在太像又太不像某個人了:“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就像我愛他一樣。”
兩個聽衆都陷入了沉默。
……話說,這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呢?明石愛理淺淺地疑惑着,但是她打了個冷戰,這疑惑又輕輕散去了。
幾步外,糸師凜瞳孔放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像是聽見了什麼毀天滅地的瘋言瘋語。他磕絆着沒能說得出完整的話來,混亂之下甚至顯得有幾分暴怒,抓住了明石愛理的肩膀:“你在、你在……說什麼啊………”
明石愛理就在這極近的距離與糸師凜對視,看他顫抖的臉頰和濕潤的眼睛,就連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她仍然是冷靜的、豁然的。愛理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頰,這兩年他個頭拔高得很快,糸師冴遠走西班牙後他也開始學起他哥那副死出,闆着張臉唬人,但在她的眼裡跟小狗汪汪叫也差不多。她坦然承認:“……我不知道。”
“不惜做到這種程度也要留住的聯系,這份感情用喜歡來說也太輕了,所以我想應該是愛吧。”
糸師冴在良久的沉默中吐出一句:“……瘋子。”
他挂斷了電話。
之後這件事被他們異常體面地跳過,糸師冴不問,明石愛理也不說。她照常給他發送短信,他也依舊簡約地回複或者是略過,隻是她再也沒有撥通過他的電話号碼。
……………………
……………
…………
嘀。
嘀嗒。
雨已經在她腳邊淺淺積起一灘,明石愛理還遲遲愣在原地,糸師冴以一種堪稱罕見地耐心提問:“你打算傻站到什麼時候?”
兩個人堵在校門口,旁人雖然裝作沒有看見從他們身旁繞過,但仍有竊竊私語傳來。
“誰啊?太擋路了。”
“明石大人遇到麻煩了麼?”
“不像吧。說不定是那個呢……”
“诶?不是已經有兩個男朋友了……”
“……………”
糸師冴冷眼看過來:“兩個男朋友?”
明石愛理條件反射地對他似是非是的疑問做出了反應。她嘴唇蠕動了一下,頭腦全然空白地、有點迷茫地:“……哪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