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彩筆在頭頂的位置留下一劃,小字備注了今天的日期和我的名字。糸師咲讓我别動,相機鏡頭對準了我,她在取景框後眯起了眼睛,用輕快的聲音說等會導出來發給你爸爸媽媽看吧。
我比出V字手勢,心情跟天氣一樣陽光晴朗。
在同齡人裡我一直是最高的那個,排隊和演出總是在最後的位置,好處是朋友躲到後排來找我說話也不太容易被發現。在外面玩的時候,我偶爾會裝作是大孩子,除非是我自己說漏嘴,一般都不會露餡。
因為身高,爸爸媽媽之前還帶我去測過兩次骨齡,我是不懂藍白慘淡的手骨CT片是怎麼讓醫生得出的結論,他說按我現在發育的速度,超過一米七五絕對是沒問題的,大幾率還會在這基礎上繼續長高。
糸師冴聽了什麼也沒說。隔了幾天糸師凜不解地跟我說,最近哥哥每天都會多練幾組引體向上……哎喲。我用寬容的表情注視着糸師冴,這個時候需要裝作不知情吧。
糸師冴根本不帶忍過去的,一記手刀敲在我腦袋上:“你究竟在得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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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寓到學校會經過沿海公路,然後是一條斜斜的上坡路,從拐角開始人就會變得多起來——住得遠的同學會坐電車來上學,車站就在拐角不遠的位置。道路兩旁栽滿了有些年頭的大樹,樹枝舒展延伸,聯合蓋住大半截天空,日光就從稀疏的枝條間流下來,落進手掌中。秋天的落葉是橙黃色,鋪在地上踩起來吱嘎吱嘎作響。我有時候會故意多踩兩腳。
我一直很好奇這輛海邊的列車,很大部分原因是漫畫讀者的聖地巡遊情節。
終于在某個周末,我成功蹲到從俱樂部出來的兩兄弟,把人拖到了鐮倉高校前站路口。說實話,我完全不認識路,憑借記憶拼接出的描述似乎也不是很靠譜。糸師冴既然答應了,也沒打算半路走掉,為了不被帶偏到海角天涯,半路接過了認路的職責。
三個人一路問過去終于找到了跟自家完全反方向的打卡點。
那隻是一個普通的閘道口。
鐵軌橫跨公路,兩邊豎着栅欄,交通燈閃爍着紅光,黃黑色醒目的欄杆是放下的狀态。通過這個閘口,就能望見平靜無波的海面。
我回憶着漫畫中的鏡頭,對着空空的對面試着揮了揮手:“晴子——”
“…………”
“……”
糸師兄弟露出了如出一轍的你在幹什麼的表情。
我搖搖頭:“你們果然不懂。”
糸師冴嗯了聲,牽起糸師凜的手:“看完了,我們先走了。凜,想吃冰棍麼?”
“……!等等我啊!萬一走散了我會哭的哦?!”
糸師冴留下一句愛哭鬼,完全沒有放慢腳步的打算。我也就是叫得誇張,實際上隻有幾步的距離,小跑幾步就跟上了。
喜歡的上學路在天氣變冷後就瞬間變為了最不喜歡的路段,我恨不得能瞬移到學校。路上太冷了,隻是張嘴說話就會飄出白色霧氣,像是說出的話被冷空氣綁走了。我把鼻子和嘴巴都藏進圍巾裡,手揣在袖子裡,還是覺得冷。
入冬的第一個星期,糸師信介就從雜物間搬出了被爐,我幾乎是融化在了裡面。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校服外面套上家居服,鑽進被爐寫作業。
作業寫得七七八八的時候,糸師兄弟也差不多裹着一身寒氣到家。我從被爐裡面摸出幾個烤得熱乎乎的橘子,往兩人手裡一人塞了一個,看見糸師凜鼻子被凍得紅紅的,我用發燙的手掌心捂住他的臉頰緩解室外的寒意。
一旁同樣鼻子被凍紅的糸師冴握了一會橘子,就放在桌子上,坐在被爐前倒了杯熱茶,慢慢喝了起來。
糸師信介看見所有的孩子都到家了,系上圍裙走進廚房,一會就響起了開火的聲音。
感覺男孩的臉差不多回溫了,我把手又縮回被子裡,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想動,張嘴抱怨:“冴哥,不要坐得離我那麼近嘛。好冷的。”
糸師冴淡定地伸出手——哼。他都捂了一會茶杯了。我哪裡會怕——随即我發出一聲慘叫,脖子上一片沁涼,他心狠手辣地用手背貼上來的!
掙紮兩下沒掙得開,我放棄了,癟癟嘴下巴杵在作業本上,眼睛望着窗外。窗戶已經變得霧蒙蒙的,勉強能看清窗前那顆黑乎乎的枯樹,零落白雪堆在枝頭像是一簇簇花朵。
我嘀咕:“什麼時候下起的雪啊。”
糸師冴:“有一陣了。”
“這樣。”我看得出神了,“——是像梨花還是像櫻花呢?”
“像……像櫻花吧。”糸師凜也看向了窗外,“學校前的那條路就種的是櫻花樹,等到春天,就可以看到了。”
“春天啊。”
我突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好期待!”
糸師凜深以為然:“我也喜歡春天。變暖和了之後小球場就不會結冰了……”
是這個理由啊。
“嗯。”我說,“小凜,你也坐遠一點。好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