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師冴說這下睡不着了吧。
明石愛理說哈哈真是托您的福,世界第一的糸師冴大人。
端盤子上菜的服務員尴尬地輕咳一聲,提醒他們稍微小聲一點,影響到其他客人用餐了。其實他們說話的聲音并不大,隻是餐廳裡的顧客都是兩兩成對約會中,西裝洋裙楚楚體面,輕聲交談的節奏緩慢,他們三個人穿着休閑裝坐一桌醒目得自成一派,說是争吵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明石愛理聞言有點驚訝,可能真的影響到了吧,從糸師冴發言開始周邊就感覺更安靜了一點,确實大家聽得很專心。
她說完之後,周圍細碎響起了餐具碰撞、喝水、咳嗽、挪動椅子的聲音,忙碌異常。
明石愛理眨了眨眼睛,純真無邪地說現在應該就不影響了。服務員面對她毫不動搖的神态,震撼退場。
就這個樣子凜還覺得她容易吃虧。糸師冴搖搖頭,心想。
明石愛理的心思還停留在上一個話題。她實際上從未問過糸師兄弟到底在想些什麼,自己又想達成什麼結果,過去她總覺得那是不必追究的東西,一切順其自然就會獲得最好的結果,但最近她的想法産生了一些變化:如果任由一切發生,最後她也能平靜地接受失去麼?也許她會的。這樣的推演讓她不寒而栗。
可她為什麼要失去?内心的聲音在嗤之以鼻,現在的她明明就能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如果她想的話。明石愛理希望成為一個誠實的人,那麼她就該誠實面對自己的欲/望,在她還沒有産生不想要的想法前——她不想被動地失去任何東西。她生來就有貪得無厭的權利。她本就不該拖沓。
變化就是這樣産生的。
明石愛理手肘撐着餐桌掌心托住下巴,不夠明亮的燈光在她的眼裡搖蕩,她有點惆怅地,露出了似乎要告别什麼的神情,說出口話語卻鋒利到冷酷:“那你覺得愛也是天真的産物麼?”
她知道她将要撕破一切粉飾太平的表面。
又來了。糸師冴不喜歡明石愛理的這種做派。她口頭義正言辭兩人截然不同,卻總是在無意識間暴/露自己把兄弟二人視為一個客體,你,不是你們,話語含含糊糊,從來都搞不清她到底是在對誰說,有夠混蛋的。
而糸師凜此時都完全注意不到她的人稱代指,沉默半晌搖搖頭,他低聲說:“我不會懷疑你……”
明石愛理友情幫他補全他似乎是難以啟齒的部分:“是的,不用懷疑。我愛你。”
這哪有這麼難說出口。明石愛理小小地歎了口氣,目光在兩人間遊移,她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碰到了她的鞋子。糸師凜仍然看着她,表情奇異的複雜,看上去不太像在高興或者預謀其他事情,那就是……明石愛理看向了糸師冴。
兩個人隔空對視了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前似乎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愛?糸師冴沒有輕易地被她的節奏帶走,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荒誕的午後,在話筒裡聽見那令人窩火的沒頭沒尾的告白,如果那真的是告白的話。……還不如是告白。
他人的鞋尖抵了過來,緩慢地用側面摩挲腳踝,隔着布料的蹭弄沒帶來什麼癢意,隻有一種異物入侵的詭異感。明石愛理并沒有動彈,她有一個瞬間想知道彼此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實際上這更接近于報複吧?
“……”
她繼續說:“……過了這麼久我還是說不清這種愛到底是什麼東西,隻能給出所有我認知中的愛,僅此而已。我愛你們就像我愛我的血親、我的朋友、我的仇敵……我的戀人。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甚至希望你能站在同樣的角度來愛我。”
明石愛理并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愛,值得慶幸的是她擅于模仿。她以父母對待孩子的模樣去愛,以朋友關懷另一個朋友的角度去愛,以揣測每一位對手的态度去愛,以漫畫中電影中的橋段去愛。
但他們之間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裂縫,她難以裝作毫無察覺。越是複刻過去的相處模式,這種裂痕就越發明顯,她必須得挑明說出來。
“過去、現在、未來我都想抓在手裡,這就是我的答案,就這樣。别多想,你明明知道問我就能得到回答的。我也想問你,你……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呢?”
糸師冴很平靜地說:“我想要的一直都很明顯。”
明石愛理:“世界第一,是吧。”
桌子底下,勾住腳踝的鞋尖一點點往上挑開寬松的褲腿,蹭歪襪筒,硬挺的鞋面與小腿僅僅是接觸就激起了雞皮疙瘩,明石愛理不得不分心,她打了個哆嗦,短促又含糊地說了聲冷!于是被堆皺的褲腿又重新垂下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糸師冴:“世界第一,大概是吧。”
明石愛理:“……………”
她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最後一點柔軟的情緒也消失殆盡。這是挑釁!這絕對純屬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