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蒙蒙,空山新雨,小心路滑。
打更人的聲音飄飄蕩蕩,好像被夜風吹散。
誰家檐下滴水,吧嗒吧嗒,落入少年的發旋,額前劉海凝結成了一絡絡,水霧順着眉骨滲入深邃的眼窩,最後在睫毛上凝絮成剔透的水珠。
可是,他的腳下卻踩入了一片暗紅的水窪,銀鈴沒有振開細雨,鈴聲悶悶的。
血水倒影月色清輝,蕭無役看着夜雨放晴,呆呆愣愣。
他終于有了動作,伸手,在最靠近心髒的地方,抽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裡面是簡町原寫下的梅花小楷,字迹隻有蠅腿大小,月色昏暗,是什麼都看不清的。可他卻出神,來來回回的摩挲着微微凸起的字迹。
屋外面。
墨色的雲霧隆起,原來還有幾個魔修跪着,大氣不敢出,顫顫巍巍。
尊上又發病了!
尊上本是貔貅,不同于凡人隻有短短壽命,對他來說,十年二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八十一百歲也不過是一個蹒跚學步的小孩。
更别提他被關在蠱洞那麼久,世代的蠱師都想馴化他,結果統統變成了雪洞裡爬滿白蟻的皚皚白骨。
看不見外面人情冷暖的他,心智就像一個幼子一樣。
就算後面迷迷瞪瞪地殺出了蠱洞,他也被人避如蛇蠍,沒有和人認真接觸過的蕭無役怎麼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客氣。
魔修們也如喪爹媽,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們的尊上水靈靈地拿着一本小冊子,說有人邀請他去吃飯。
魔修傻眼:“……”
真的嗎。
蕭無役雙手捧心,恍如少女:“他說,如果我到了他那裡,他一定會請我吃飯。”
魔修:“……”
這真的隻是客套客套啊。
尊上你可是魔尊啊!
那個正經修士會請魔尊吃飯啊?
他們都還記得,不谙世事的尊上是怎麼被一隻紙鸢被騙進蠱洞的。
雖然尊上法力強大,但他們還是多了一個心眼問了一句:“不如屬下們護送尊上過去?”
蕭無役瞥了他們一眼,淡漠無情:“可是他沒有邀請你們吃飯。”
魔修們:“……”
人家也隻是和你客套客套。
“不知道尊上赴約的是哪家的修士,尊上又為何苦惱?”
憑借蕭無役的性子,想去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别人不理解的事情他也要去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出門一趟,背上就多好幾個明晃晃的大黑鍋。
就比如最近鬧得轟轟烈烈的事情:青雲門長老簡町原被魔尊蕭無役所傷,神志不清,修為大傷,昏天暗地暈倒了月餘。
魔修們心道都是放屁。
雖然他們平時确實也喜歡殺殺人滅滅口,修煉一下歪門邪道,但是他們的尊上向來随心所欲懶得鳥你,他是純白的,他是無暇的。
那些所謂名門正派就知道誣陷他們魔修,要是尊上出手了,那什麼狗屁長老簡町原哪裡還有命詐屍?直接魂飛魄散好不好。
你看看遭受了那麼多的诽謗與誤解,蕭無役在乎過嗎?
尊上冰清玉潔的眼睛目不斜視!
蕭無役睹物思人,還在不停地把玩這手裡的小冊子,嘴角的笑意真心實意天真爛漫:“他說他是青雲門附近的不知名山頭上一個寂寂無名宗門的雜役弟子。”
魔修們:“……”
果然,尊上依舊是那顆純白無瑕的小白菜!
青雲門附近哪裡有别的山頭和别的宗門?
那一片的山頭都是青雲門的好不好?
蕭無役突然話鋒一轉,表情多了幾分的輕靈和睿智,暗自神傷,落寞得像是一棵被碾壓成泥的可憐小草:“但我覺得他在騙我。”
屬下們俯首稱贊:“尊上言之有理!”
看來尊上在阮湘遊耍的這一段時間已經思慮開闊,竟然還知道人家在騙他了!
尊上!
他們抹了抹欣慰的淚水,覺得尊上長大了,他再也不是那隻可以被随意哄騙的小貔貅了!
結果,蕭無役眼睛深邃,眼底粘稠,黑色的欲望慢慢發酵,終于兇狠了起來,像是一個善妒的孩子一般瞪大雙眼,瞳孔又豎了起來,多疑地左右掃動,像是獸類一樣單純但危險,分析道:
“他長得那麼好看,怎麼會是一個雜役弟子?我看過他的天分靈根,分明很好。而且。我聞到了……爐鼎的味道。”
蕭無役拍闆定案:“他一定是希望我不要擔心他,所以才說他是一個雜役弟子,實際上,他說的那麼多個徒弟也可能不僅僅是徒弟,他們把他當成爐鼎,他好可憐。”
屬下:“……”
他們心中萬馬奔騰:首先,尊上分析得确實很有道理,其次,好像最應該分析的不是這個點吧。
不怪他們憑借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别人,實在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這些日子,青雲門長老簡町原受傷這個屎盆子不由分說就扣在了他們的尊上頭上,名門正派口伐筆誅,聲勢浩大,哪個不說要把魔頭殺了,為簡町原長老報仇雪恨。
怎麼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