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之境裡面沒有日夜之分,這裡長久昏暗,窺不見時間何時流逝,隻知道當有魑魅受夠了刑罰可渡化時,渡世修者便會緩緩而至。
修者的七彩天衣飄飄如九重天上聖潔霞光,揮動間散下無量修為,蕩去魑魅心中惡念,使其脫離這殘酷苦海。
如往常一樣渡化魑魅後,蘇清晚回了大願殿,沈荒和席沉修在門口等着他。
席沉修先迎了上來,沉默的跟在他身後,再與他一同往沈荒面前走去。
沈荒嗤笑一聲,望着席沉修:“你這小鬼,這麼點路也值得你去迎?”
席沉修瞟他一眼,并未理會,眼神一直落在蘇清晚身上。
蘇清晚在沈荒面前站定,說道:“苦海之主那裡吾以安排好,晚些時候便可入無間苦海。”
沈荒擡手輕點眉心,若有所思的樣子,“你确定這樣當真能瞞住九重天上那位?”
蘇清晚緩緩擡頭,看着昏暗的天,沉默許久後才說道:“不确定。”
沈荒一愣,“你竟然不确定?”
蘇清晚掐指彈一下身前璎珞,叮的一聲清脆悅耳。“平生第一遭,誰能确定。”
沈荒沒忍住翻一個白眼,撇過頭瞅着席沉修,問道:“他一直這樣?”
不等席沉修回答,蘇清晚接着道:“不過吾有八成把握。”說完,他看向沈荒,神情自若,眼神平靜,語氣舒緩的繼續道:“剩下兩分,賭吾能勝天道。”
沈荒聞言長呼一口氣,撇撇嘴:“天道是個什麼東西,比這苦海之境還腌臜。”
“所以,吾有八分把握。”蘇清晚眉眼微垂,嘴角微擡,漏出一個十分不明顯的笑意。
“行行行,咱們這就開始吧。”沈荒擡手卷起衣袖,漏出蒼□□瘦的小臂,躍躍欲試的對着蘇清晚擠眉弄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安然無恙的脫身。”
“走吧。”
蘇清晚朝着大願殿内走去,席沉修緊随其後,沈荒落後半步,回頭看了一眼黑黝黝一片,沒有一點光亮的苦海邊際,搖搖頭嗤笑一聲,繼而追着兩人的腳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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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房間裡隻有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桌,桌子中央擺着一個小陶碗,碗裡面裝着半碗紅朱砂,四個角落均放着一個木雕,雕的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小鬼,小鬼的六隻手上又各持着一個圓盤,盤中纂刻一個潦草的卍字符。
小鬼背後有一個針孔,裡面源源不斷流出紅色朱砂,順着桌子的四條腿,緩緩往地面上蔓延。
蘇清晚立于方桌前,雙腳所立之處,環繞着一圈詭異的圖案,像是迂回婉轉的結,又像是胡亂畫的線,沒有什麼規律,卻有絲絲七彩微光浮現在哪些線條上面。
再往外些,是一個巨大的、按照星宿排布規律所畫的圖案,每個星位為一個點,将地面變作浩瀚的星空。
蘇清晚雙手垂在身側,臂钊上的忍冬花紋浮現猩紅色澤,像是流淌着的血液,身前的璎珞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他面無表情的看着站在桌子對面緊閉雙眼的沈荒,然後一手結法印,一手按在自己眉心。
一道金光自蘇清晚眉心溢出,起初如燭火照亮一隅,最後明晃晃如閃電,霎時間後消失殆盡。
沈荒的眼睛驟然睜開,眼神如幽深古潭,而他對面的蘇清晚卻是低頭看一眼自己身前璎珞,然後對着沈荒挑眉戲谑一笑:“幾十萬年不曾穿這身天衣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厭惡。”
一直守在一邊的席沉修見狀了然兩人成功換了靈識,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對着沈荒道:“修者,可有感覺到什麼不妥?”
沈荒,也就是真正的蘇清晚閉眼片刻,然後搖搖頭:“一切無礙。”
“能有什麼事?就是修為低了點,我這副身子可是用了将近百萬年的,比你家修者的身子耐用多了。”沈荒說着,往後退一步,出了那個腳下的怪圈。
蘇清晚看向席沉修,“修為比我想象中的低了些。”
沈荒一聽,雙手在身前攤開:“我起初就告訴過你,我現在的修為可不高。”
“無礙,等到了無間苦海,我來保護修者。”席沉修說着,眼神灼灼的看着蘇清晚。
沈荒嗤笑一聲,瞥一眼他,“可讓你找到機會了,往日裡他無量修為傍身,可沒有讓你做英雄的機會。”
“沈荒,慎言。”蘇清晚語氣冷冽,看着沈荒。
沈荒挑挑眉,捋一把臂彎間的天衣,閉嘴不再多說話。
蘇清晚走到席沉修身邊,對着沈荒說道:“待我入了無間苦海,若九重天上那位找你,想借口推掉就行。”
“那是自然,我和他可是老熟人,保不準他一眼就認出我來。”
蘇清晚點點頭:“無量修為在你身上,你便做好這渡世修者,瞞過天道。”
沈荒擡手結印于身前,沒了那副不正經的樣子,倒有幾分矜貴,他眉眼低垂,裝模作樣的對着蘇清晚說道:“吾本就是渡世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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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沉修雖然誕生于苦海,又困于苦海受刑幾千年,早該知曉苦海裡面是如何的殘酷,但是等到入了無間苦海,才明了,苦海之于無間苦海卻是小巫見大巫。
苦海裡面的刑罰不過千刀萬剮,烈火燒心,是真真實實能感覺到的□□上的摧殘,而且往複之間好歹有空隙讓人喘息,但是無間苦海裡面卻是摸不着看不見卻讓人一刻都無法忍受的折磨——呼吸時,能感覺到嗓子裡像是吞了千萬根針、眨眼時眼眶裡面像是被人撒了鹽,火辣辣的疼、腳落地時像是踩在了刀山,想站穩就要痛的入骨、還有裸露在外的肌膚,像是放在烈火上炙烤,但是又看不見半點傷痕,永遠沒有失去知覺的時候。
他轉頭看一眼面色如常的蘇清晚,想到他當初孤身一人跳入這無間苦海,遭受無盡折磨,身上的痛意又多了一分,隻怪自己當初将他救出得太晚。
“能忍嗎?”蘇清晚看一眼臉色慘白的席沉修,問道。
席沉修點點頭:“可以的。”說完,他吐出一口濁氣,試探性的問道:“修者,眼下你修為不比從前,要不我渡些修為于你,你也會好受些。”
蘇清晚搖搖頭:“沒必要。這種痛楚并不會因為自身修為高低而有所改善”他說完環顧四周,這裡如他初次來時無二樣,連天的業火将整個無間苦海燒得赤紅,腳下的土地皲裂,裡面冒出滾燙的岩漿。
“往前走,有一處業障林,穿過業障林,能看到深淵。”蘇清晚似乎是在回憶,眼神變得空洞:“當時我并沒能接近深淵,隻遠遠的看過一眼。”
“深淵那裡有結界嗎?”
蘇清晚視線聚焦,落在前方一處皲裂的地上,“我也不知道該稱呼其為結界還是其他...它會讓人陷入幻境中,當時我還沒能走出幻境便被你們救了出去。”
席沉修一愣,“我...”他竟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壞了他的大事。
蘇清晚擡眼掃一眼他,繼續道:“那幻境蹊跷的很,留在裡面我也走不出去。”
席沉修松了口氣,也明白了蘇清晚這次會帶他一起進來無間地獄,也是為了成功走出幻境。
“我會想辦法帶修者走出來的。”席沉修信誓旦旦,看一眼遠處的赤紅的一片迷霧,有些困惑的問道:“我聽聞無間苦海裡面關着許多惡徒,怎麼一個都沒看到...”
蘇清晚仰面望向前方,滾燙的熱浪迎面撲來,将他披散的黑發和寬大的白色衣袍卷在一起,沈荒的五官雖然陰柔,但是蘇清晚的眼神過于沉靜,倒顯得有些突兀。
“大約是都藏起來了吧...”蘇清晚語調平平,席沉修聞言卻是有些詫異,被困在這裡的惡徒,能藏到哪裡去,又何須躲藏?
“走吧。”蘇清晚看一眼席沉修,然後朝着遠處的業障林走去。
可惜他還未走出十步,忽然襲來一陣疾風,裹挾着業火餘燼,若是蘇清晚無量修為還在,這麼點火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但是眼下他是“沈荒”,一個修為極低的散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