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小聲說,有些不安地晃了晃尾巴。
他是中等種裡難得一見的擁有翅翼的雄蟲,有極大的可能獲得二次基因突破的機會。但那雙蟲翼卻折斷在了喀特拉的手中。
“我想見你,而且……我想離開他,好好地想一想。”
看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格拉挑眉,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表情有些像薩克帝。收起手中的光屏,他拉着看上去有些退縮的雄蟲找了一個安靜的小角落,兩隻蟲很親密地貼在一起。
“怎麼回事?”
他看着自己的朋友兼下屬。
“瑟臨……問我,願不願意同他成為伴侶。”
肖的聲音很小,他蜷縮在格拉的懷中。
白色的雄蟲抱着對方,彼此的尾巴纏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就跑掉了。”
“你不喜歡他嗎?”
格拉輕聲問。
他和肖都經曆過一些艱難的時期,因此很能理解這種心情。
其實他們都在懼怕。
隻不過漆黑的核心種看似粗神經,實則在相關的事情上極度細心,非常照顧格拉自身的感受。
有一次薩克帝咬了他的蟲翼一口,他本能地身體僵硬,而對方幾乎地立刻察覺這一點,迅速變為溫和的親親。
他的伴侶心态相當成熟,會很好地體諒他的情緒、仔細地拿捏着應有的限度。
“我是喜歡的。”
肖的頭埋在格拉懷中,聲音發悶。
“他非常非常好,從最開始遇見他,我就特别喜歡他。”
“有很多雌蟲被分配到照顧我們的工作,但是瑟臨是最溫柔的一隻。他一開始看上去很不耐煩,但還是給每隻蟲清理了小窩、喂飽了異獸糊糊。”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聽見他這樣問我後,我感到害怕。”
精神力的細絲靜靜地纏繞着對方痛苦的情緒,施以安撫,讓淺棕色的雄蟲慢慢平靜下來。
“他沒有什麼錯,我也沒有什麼錯,可是我們為什麼會遇到喀特拉呢。”
中等種的拟态沒有那麼好,無法像人類一樣流出眼淚,格拉隻能感覺到自己的同伴在微微顫抖。
“我以後也沒有辦法和他一起孵化蟲卵、撫育很多很多的小蟲崽。”
肖如同溺水一般,抓住了身邊雄蟲的手。
延續族群是這個物種刻在基因上的最核心的本能,但眼下他們所作的一切決定都不得不違背這一天性。
格拉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肖的場景。
也久違地想起了卡塔。
逃出來的淺棕色雄蟲當時傷得很重,不僅失去一對翅翼,也因為受損而最終失去了孵化卵的器官。
如果沒有機會進行第二次蛹化,那麼對方終其一生都将保持着這種殘缺的姿态。
他們像是由同一批卵孵化且關系良好的兄弟那樣,緊緊地貼在一起,體量大一些的白色雄蟲抱着發抖的朋友,尾巴纏尾巴,輕輕地貼了貼對方翅根處的傷疤。
“我也沒辦法為我的伴侶孵化卵。”
格拉最後輕聲說。
他的基因缺陷是天生的,無論是否成功羽化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就像他無力改變翅翼和身體的顔色一樣。
蟲族會自我進行篩選,不僅核心基因族群的親眷們往往會剔除抛棄身為殘次品的後代,他們自身的基因中就攜帶着毀滅的指令。
缺陷種是無法繁育下一代的,錯誤的樣本在産生後需要被銷毀,否則會有可能演變為未來所有子代的模闆。
極端的物種和極端的進化方向,注定了他無法擁有自己的蟲崽。
但肖不一樣,肖原本是有機會擁有一個小小的家庭族群的。
短翅種們都很喜愛幼崽,也會共同擔負照料幼蟲的工作。
然而在遇到喀特拉後,這一切戛然而止。
如果薩克帝沒有在那艘劫掠船上救下他、如果他們沒有來到能源星、如果和喀特拉的戰鬥以失敗告終……那麼他和肖、所有短翅種、以及能源星所有雄蟲和戰敗族群,将滑向充滿着血腥與殘酷的絕望深淵。
這本該是他們注定的命運。
“别逃跑。”
格拉摸着比自己年幼一些的淺棕色雌蟲的腦袋,他能感受到肖也長大了許多。
瑟臨和薩克帝不一樣,對方從一開始就是完完全全的蟲族,生長環境和思維模式都依照蟲子的原始形态而塑造。
但是眼下,那隻深棕色的短翅種卻開始學着将伴侶當成同伴對待、學着讓肖前往一顆陌生的星球、學着像薩克帝那樣将大量的資源傾倒在雄蟲身上。
“别逃跑。”
格拉輕聲重複。
“逃避對于任何一隻蟲來說,都意味着失敗,而失敗對我們而言與死亡無異。”
“如果你真的還喜歡着瑟臨,那麼就和他認真談一談。”
“我們所見到的、所想要的,會自己去拿。”
這是蟲族的本質,它們掠奪、掙取、索求。哪怕是最孱弱的雄性,也會借着直系族群分裂的機會而壯大雄蟲團體的數量。
它們終究并非人類。
就像黑色的核心種無論如何也無法舍棄身為人的那部分意識一樣,格拉已經理解并接受了自己沒辦法成為真正的人類的事實。
“這條路很長很長,但我們都要走下去。”
格拉溫柔地拍一拍肖的後背,抱緊還在發抖的朋友。
“我想看看路的盡頭。”
他想站在自己伴侶的身側,看一看對方眼中的世界是何種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