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眼中隻剩下自己的目标,其餘一切都可以為之讓步。
所以族群成員是消耗品,是無關緊要的,是可以充當培養皿的。
“我會盡快連你的樣本一并銷毀。”
薩克帝誠懇地回答。
多讓這些東西留存在世界上一秒,都是對他眼睛的不尊重。
新品種的雜交玩意兒繼承了人類的狡詐、蟲族與異獸的強大,更要命的是它們的父體基因曾受到潮汐污染,鬼知道這些爬蟲成年後還會展現出哪些bug一樣的隐藏技能。
人類一向熱愛喪屍片,也因此深谙感染的可怕性。
萬一新品種的蟲族裡有哪隻繼承到了潮汐污染的特性,大家不如一起手拉手螺旋升天。
曾經挖取星核能源的礦工,經常遭遇早晨下井一百個正常人,晚上爬出來一百隻變異體的慘劇。
這一倒黴經曆差點将人類族群集體團滅。
而展現出變異特質的成年體蟲族,簡直是可以把天捅破的大災難。
毫不猶豫地掰斷對方試圖纏絞住自己脖頸的鱗尾,核心種的副齒在敵人身上噬咬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每一次攻擊都刨出火花,利爪和鱗片的較量,以前者的勝利作結。
巢穴本身足夠寬闊,但是四壁挂滿了堆疊物,讓厮殺的雙方在閃轉騰挪間撞碎數不清的卵囊。
冰涼潮濕的幼體胚胎滑落出來,氣味怪異的液體流得到處都是。
薩克帝偶然一擡頭,發現他們撞破的洞口處擠着一圈腦袋。
以克裡曼為首的武裝種緊趕慢趕,終于入席,十幾顆形狀奇妙的異化腦殼正挨挨擠擠地探出來,想要看清下面一層的情況。
好像一圈探頭探腦的地鼠。
薩克帝:“……”
倒也不必如此。
而克裡曼已經将槍扔向核心種。
“接住!”
這年頭作弊講究一個光明正大。
但亞王蟲的位置更近,揮舞在空氣中的尾鞭一把卷住場外援助,将其扯到身邊。
那是一把壓縮燃燒槍。
近似于鋁熱劑的殺傷性物質噴濺向目之所及的一切,直接澆了薩克帝滿身。
核心種有一瞬間想罵蟲。
武裝種領隊的本意是幫忙,然而從結果而言,對方充分發揮了“痛毆我的隊友”技能。
因體力不支而半塌着身體站立的闊翅種在嘶嘶大笑,為這滑稽的一幕展露出癫狂形态。
但下一秒,火焰被分開,飛濺的火星甩向四周。
兩對圍攏成屏障的黑色翅翼自身前撤回,振動時翅梢暈染成流火的顔色,每一道紋路的縫隙都淬着刺目的金紅。
還不等那笑聲戛然而止,核心種已經化整為零地出現在敵人面前。
他的速度足夠可怕,力量也足夠可怕,直接将對方砸飛出去,剛拿到的武器一并脫手。
兩雙黝深的金色眼瞳中映照着兀自燃燒的火和濃煙,
舊地的人類在祈求願望實現時,會以蜜與奶、以鮮血、以點燃的火焰作為祭獻,他們渴望自己的欲望被從天而降的恩賜所填滿,因此獻上所能找到的寶貴财富。
漆黑的怪物不信那些。
他不信神,不信因果,也不信任何令人笃定且狂熱的事物。
如果報應不足以砍下敵人的腦袋,那就親自動手。
以野蠻的巨力卡住亞王蟲的腦袋,撕開做出抵抗的前肢,踩斷做出踢踹動作的後腿,暴露出堅硬的頸部。
雙方的身上都遍布傷口,但區别在于黑色的那隻愈合速度肉眼可見,棕灰色的卻後繼無力。
鉗制住比自身大一圈的獵物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嶽,地面在腳下崩裂。
對着銀灰色的雌蟲,他曾許下承諾,用兩枚頭顱換取兩個族群,而這承諾必将兌現。
人類在震懾同類方面總是鮮有匹敵。
在更為荒蠻的年代,他們便學會了架起斷頭台與十字架,将平民、貴族、神職者,或是國王一并押赴刑場,讓從不知退卻為何物的人也要因為畏懼而屈下膝蓋。
連滴落的血液都不放過,盛裝在金色的容器中廣為傳閱。
所有傲慢都将為恐懼所讓路。
而現在他有一個現成的。
曾經鍘下龐大異獸四肢的切割器刀刃垂落,上一個受害者的骸骨正睜着腐朽的眼眶懸挂其上。
被拖行的亞王蟲掙動不休,高高揚起響尾蛇似的尾鞭,一而再地狠戾勒住核心種的頸項,想要擰斷那礙眼的脖子。
薩克帝沒有回頭。
漆黑的翅翼泛起鋼鐵般的光澤,振動時破開寬闊的尾甲,割裂銜接的肌腱,讓原本遒勁有力的部位瞬間洩力。
隻是短短的一個瞬息,薩克帝已經扯着對手往前走了幾步。
血沿着雙方的傷口湧出,形成一道拖拽的痕迹。
他以能夠抽出一整根脊椎骨的力氣,将亞王蟲整個壓在曾經斬下異獸軀體的切割器旁。
既然對方喜歡這個孵化巢穴,那麼必将以同樣的方式迎來終結。
不是每次戰鬥都能結束得觀賞性十足。
現實與生存并非表演賽,支配與臣服才是順從的開端。
撕裂的翅翼在身後掙紮,刮破劊子手的四肢。
但是薩克帝的力氣太大了,牢牢地将他摁在行刑台上,讓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中,隻能以失敗者的身份發出尖銳而憤怒的大笑。
那笑聲因為狂熱和恐懼而顯得颠倒且瘋狂。
“你為克拉克征戰!”
這份垂死掙動充滿了錯亂,因為暴力的對待而斷斷續續,每一句話都嗆起血沫。
“你為了他而想殺掉我!”
“信息素不會欺騙,僞裝也無法永遠保護你!你沒辦法完全藏住自己身上硬翅的血!北方戰場的屠夫殺光了你的族群,等到他發現你的身份,也會同樣撕開你的胸膛、掏出你的心髒!”
“我等着你凄慘地死去,就像你那化為血漿和淤泥的族群一樣!”
“你連回歸大群的機會都不會擁——”
以無比野蠻的力氣掀下巨大的鍘刀,那陰冷沉重的刑具原本依靠機械軸承運轉,卻被薩克帝親手扳動。
曾經斬斷異獸四肢的鋒利刀刃轟然墜落,濺起凄厲的長鳴。
喋喋不休的頭顱被瞬間鍘碎脖頸,血液與斷面處靜止一瞬,然後濺射而出。
地面綻開螺旋形的花紋,仿佛自死亡上生長而出的植物根系。
将對方釘在斷頭台上的核心種,被劈頭蓋臉噴了一身血霧。
有一部分血液濺在他的嘴裡、濺到他細長的舌上,是溫和的熱度和馥郁的芬芳,比他曾經吃過的任何血食都更加甘美。
核心種松開手臂,任由還在抽/動的肢體滑落。
然後他退開一步,讓自己遠離那無頭的屍體。呼吸縫閉合,不再攝入令人口涎滴落的氣息。
死亡帶來震懾,但不可沉溺于鏖殺。
他如同厭惡亞王蟲本身一樣,厭惡同源相噬。
從荒蠻之地走出的野獸從不恥于面對自己的本性,但潛意識中的枷鎖,讓他本能地套上名為抑制的人皮。
血液沿着孵化巢穴一路流淌,一直蔓延到遍布着密密麻麻卵囊的牆根處。
淺淡的紅色和那些盤根錯節的固定艙室交織在一處,仿佛不斷跳動的血管。
而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是懸吊着的巨獸殘骸、敞開的天花闆,以及一群圍觀見證了戰鬥結果的武裝種。
原本激動到揣手手的武裝小隊此刻集體安靜如雞。
那些圍着破洞擠了一圈的腦袋凝固着一動不動。
這群腦子一根筋的家夥,連假裝沒聽見亞王蟲最後的話都裝不像。尤其是深灰色的雌蟲領隊表現更爛,先于他的意識,那根粗壯的尾巴已經開始不安地在身後甩來甩去。
本能、理性和情感全都在互相沖突,讓這些灰翅膀産生了指令錯亂。
硬翅種是仇敵,仇敵需要剿滅,但薩是同伴。
每一隻異化狀态的蟲都顯出輕微的不知所措來。
“帶走頭顱。”
身負漆黑鱗甲的斬首者說。他并未将目光留給亞王蟲的遺骸,也沒有去看自己的同伴,深深的金色眼瞳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空闊的巢穴大廳中,自牆壁直到穹頂的遍布凹槽中,半透明的卵囊中漂浮着大量的胚胎。那些畸形而殘缺的身體有一些依舊睜着死去的眼睛,有一些則靜谧沉睡。
這些幹癟的卵組成千奇百怪的荒誕繪圖,像是無數死亡和失敗的縮影,遙遠而安靜地俯瞰滿身鮮血的勝利者。
闊翅族群的亞王蟲是它們的親眷,殘破的異獸屍骸是它們另一半的基因父體。
所有新生代自大量堆積的實驗中誕生,自中低等中的雌蟲和雄蟲身體中孵化,未曾存活過一分一秒,轉瞬消逝。青灰的副眼漠然無神,蜷縮的觸肢伸向卵膜之外的方向。
直到核心種再次提起了那把被掀飛、掉在不遠處的壓縮燃燒槍。
殺傷性物質噴濺向整個孵化巢穴,瞬息間攢射出高熱且經久不息的火焰。
數不清的眼睛裡映照出火光的顔色。
每一隻被染紅的眼睛都像是一處小小的地獄。
它們注視着從出生到死亡,那短暫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绯紅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