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枝伊臉上化了妝,應該是要去赴誰的約。
周曼希望像朋友一樣和枝伊聊天,語氣輕松地詢問枝伊是不是要出去玩、去哪裡玩之類的問題,就像詢問今天晚上打算吃什麼一樣。但她太害羞了,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什麼話都不敢說,又太害怕了,怕枝伊覺得她很無趣,怕枝伊覺得她隻是一個心智幼稚的中學生,怕枝伊嫌棄她。
她隻是不知所措地站在枝伊面前。
倒是枝伊主動同周曼聊了起來:“你也走讀了嗎?”
周曼趕緊回答:“是,換了新的宿舍之後,我覺得不适應。”
枝伊對周曼的感受表示理解:“謙謙也跟我說過新的宿舍氛圍沒有以前的宿舍好。你家離學校遠嗎?走讀會不會很累?”
“不太遠,搭公交車的話不到二十分鐘。”
“我也是搭公交車。”枝伊說着往教學樓的方向看了看,“不過我現在還要等一個朋友,她拿一本畫集給我,你先去搭車吧,别錯過這一趟又要站在路邊等。”
周曼點點頭:“好,我先去搭車了,再見。”
“再見。”
學校外的公交車站是終點站也是出發站,走出校門,過一條雙車道的馬路就能走到站牌下。十五分鐘發一趟車,放學時間,學生們經常占領一輛空車,大家都坐在車上等待司機出發。
周曼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好,等了兩三分鐘,枝伊也上車了。
周曼被坐在前面的高大學生擋住,枝伊沒有發現周曼的身影,上車後徑直走到中間僅剩的單個座位,坐在開了一掌寬的車窗旁邊。
公交車随之開始發動,風灌進車廂裡。周曼坐直了些,稍稍往人與人之間的空隙探頭,看向枝伊在風中攏頭發的手,幻想這隻手握住畫筆的模樣。
但是在枝伊能夠創作屬于自己的作品的時候,她大概沒有機會欣賞,那時的枝伊不可能還在她可以觸及的地方。
周曼越是看向枝伊,越是舍不得移開視線,她和枝伊不過是高一那一年的同學而已。
約莫是三四個站之後,枝伊就起身下車了。周曼再看,僅能看見一位老大爺光秃秃的後腦勺。
這是高中階段的周曼最後一次與枝伊接觸。
高二那年的暑假假期不到二十天,學校不允許師生們休息太久,早早地召喚大家回校。周曼乘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去學校,乘坐最晚的一班公交車回家,每天如此。
身體和精神都很疲倦,而她不得不與這種疲倦共處,麻木地完成每天的任務。似乎高中階段的她從來沒有松懈過,備戰高考的三年裡,松懈是可恥的。
高三一整年都暗無天日,時間因太過雷同而被抹平,成為蒼白乏味的平面,沒有波瀾,沒有起伏。除了做題,周曼沒有任何記憶,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她連每一科的科任老師的長相都不怎麼能夠回憶起來,卻能回憶起幾本厚厚的真題集的封面,甚至還能隐約回憶起某幾道她費了大量時間精力才解出來的題是用了哪道公式。
當做題而不是思考成為一種肌肉記憶,周曼在大多數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高考是這一切的終點。兩天,為三年時光畫下句号,并成為這三年僅有的意義,聽起來似乎很兒戲。
考試時周曼心裡一點也不緊張,也沒有作過多的思考,憑借肌肉記憶完成了面前的試卷。待答完題,到達考試結束時間,監考老師每收走一科的試卷,她都隻是默默地想着總算可以結束了,總算可以把那些比山高比海深的習題集都扔掉了。
爸爸借了朋友的汽車接送她。兩天都是晴雨天氣,下一陣小雨然後出大太陽,潮濕悶熱,她坐在開了冷氣的充滿皮革氣味的車裡,看着布滿整塊車窗的小小雨滴,又透過它們望向車外的街景,望向行走的人們和過往的車輛,每個人看上去都身負重任。
高中畢業後那個求學生涯中最長的暑假,周曼用好不容易攢下的零花錢買了幾樣廉價化妝品,嘗試着學化妝。對于自己已經成長到可以自由地化妝、打扮的年齡這件事,周曼并不十分理解,她不知道應該做到什麼程度,也不知道除了枝伊向她展示的、遠離事件本質的小事之外,她還能做些什麼。
在接觸不到本質的時候,她隻能去模仿表象。
親戚中最财大氣粗的姑媽為了慶祝她考上重本線,獎勵給她一台筆記本電腦,她用那台電腦找了所有可以找得到的化妝視頻,拿出鑽研習題的精神,一個一個看,慢慢跟着學。
她對此道的悟性不高,對枝伊很在行的畫眼線和刷睫毛等事更是手足無措,經常将自己畫成熊貓眼。因而她隻敢躲在房間裡化妝,看看成果,然後卸妝,再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地走出房間。
直到她對化妝的各個步驟形成肌肉記憶,假期早就所剩無幾。
兩個多月裡,她出了一趟遠門,媽媽和她去旅行了。
因是慶祝她終于畢業并被全家都滿意的學校錄取,所以媽媽在安排行程前詢問她想到哪裡玩。
她說了枝伊小時候居住的城市。
媽媽怪道:“為什麼想去那裡?有什麼好玩的嗎?”
“不知道,但是我想去。”
那時她們正在吃晚飯,媽媽并沒有深究她的想法,隻說:“等會兒散步經過旅行社的時候,進去問問吧,有合适的旅行團就直接報名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