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伊喘息幾下,慌亂地問:“你因為什麼而注意到我?或者說喜歡我?”
“籠統來說,應該是你的存在,我喜歡看到你。你應該知道的,你和大多數同齡人都不一樣,你很美,家境很好,你的父母疼愛你,願意盡全力讓你擁有你想要的人生,而大多數人,包括我,隻不過是最普通不起眼的、妄想靠着做題和考試就獲得更好的生活的平庸之人。在這個風谲雲詭的世上活得多姿多彩又潇灑暢快的你,一直維系着我對生活僅有的信心。隻是,我不僅要從前得到,現在得到,以後也希望得到,我非常需要這樣的你,我不能看到你枯萎,否則我會失去生活的信心。”周曼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枝伊,問,“我的這種需求會不會對你造成壓力?你會不會覺得這麼活着太久了,容易造成難以緩解的疲倦?”
枝伊抿着嘴露了一個清淺的笑,似無奈又似愉悅地說:“不會,你的需求就是我最舒服的模樣,所以大概也能夠成為我的需求,我也可以和你一樣,從這樣的生活中獲得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枝伊用了一整天時間消化周曼對她的年少記憶的改寫。
但這件事顯然不是太簡單。饒是擁有了許多愛的她,在面對如此超乎想象的廣博且深刻的感情時,也會無所适從,唯恐一絲不小心的輕慢。
吃飯時,兩人都不吭聲。枝伊突然想起來什麼,說了第一句話:“聽别人說,我喜歡你的另一種說法是,我需要你。”
周曼聳聳肩:“這話不太全面,範晟浩也挺需要你的。”
“不是那麼膚淺的需要,是精神層面的需要。”
“我也聽别人說,有了點年紀的人就會着重考慮精神層面的需求。”
領離婚證那天,周曼開車送枝伊到民政局。
枝伊想自己去辦理,所以周曼沒有下車。從車裡往外看,可以看到已經在門口等着的範晟浩和他的父母。
辦理離婚的人不少,排隊排了二十分鐘才輪到枝伊和範晟浩。
他們站在隊伍裡,範晟浩的父母站在民政局門外等待。明明這裡也是領結婚證的地方,卻忽然讓他的父母覺得不吉利。
輪到他們了,他們坐在表面布滿劃痕的冷硬圓凳上,填好資料,工作人員最後一遍向他們确認:“真的要離婚?”
枝伊肯定地答:“是。”
範晟浩如同當初在醫生面前聽見枝伊肚子裡的孩子的死訊,說不出話。
枝伊拿到了離婚證,在民政局門口同範晟浩說:“以後不要再見了,在這段不長不短的婚姻裡,我們兩個人都不開心,我們都不适合婚姻,我的個性不适合,你的身體不适合。”
範晟浩想對枝伊說什麼,但被他的媽媽眼明手快扯走了。
周曼訂了一個蛋糕,慶祝枝伊的新生。
蛋糕旁邊是一束鮮紅的玫瑰和一瓶香槟,周曼準備得很充分。
周曼在蛋糕上插一根蠟燭,點着,關了燈,讓枝伊許願。枝伊卻說:“我的願望要同你說才行。”
枝伊的雙眼被燭光照映得如同寶石,她充滿期待地注視着周曼,問:“曼曼,你願意留在這裡和我一起生活嗎?”
周曼頓時斂了笑,嚴肅地搖了搖頭:“不願意。”
枝伊顯然意料不到周曼會拒絕,十分錯愕:“嗯?”
“我隻是過來陪着你處理離婚的事宜,沒打算在這裡長住。現在你已經順利辦完離婚的手續了,那麼我也該回去了。”
枝伊的表情都僵硬:“你要回去了?”
周曼風平浪靜毫無留戀地點點頭:“是呀,我打算明天就回S市。”
早上六點多,周曼就提着小箱子離開了枝伊的家,留下依然錯愕的枝伊坐在床上發呆。
周曼沒有回自己租住的房子,而是先回了父母家。
下午四點多到,屋子裡空無一人。
她的父母都已經退休了,且同屬沒有太多興趣愛好的中老年人,每天的生活内容比較固定,她不用詢問便能知道,媽媽去打麻将了,爸爸去下棋了。周曼放下小箱子,拿出電腦,坐在客廳裡邊修圖邊等待。
媽媽先回來,十多分鐘後提着一袋熱騰騰的熟食的爸爸也回來了。女兒不跟他們一起住且他們不用按時上下班之後,他們都對吃飯一事比較懶散,不是在外面的小飯館随便應付一頓就是買點熟食回家吃,他們隻需要洗米煮飯就行,不用做菜。
爸爸換好鞋,從玄關探頭往客廳看了眼,看到周曼,不甚意外地說:“噢,你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給你現做兩個菜。”
周曼應道:“不用,我吃什麼都行。”
對周曼的食量無比了解的媽媽也同意:“是呀,反正她就吃幾口,用不着給她準備太多。”
等待電飯煲煮飯的期間,媽媽問周曼:“你是來看看我們還是有什麼事情?”
周曼抿抿嘴,合上電腦,坦白道:“媽媽,爸爸,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我喜歡她很多年了。”
媽媽的臉上瞬間浮起驚喜的笑:“那挺好的呀,決定什麼時候結婚?”
周曼輕輕咳嗽了一下,低聲說:“她是一個女生。”
有一瞬間空氣是凝結的,但旋即又恢複成流動的常态。
媽媽瞥了爸爸一眼,說:“你看,我說得對吧,她就是不太正常。怎麼會有正常人莫名其妙就不要好的工作,不要好的男朋友,自己跑到外面去折騰這麼久?和我同樣歲數的人,哪一個不是當奶奶、當外婆了,有些人的孫子孫女都好幾個了,就我家這個不正常的女兒還是單身。”
爸爸頂着一張木讷的、似乎搞不清楚狀況的臉,補充道:“現在好像不是單身了。”
媽媽用嫌棄又厭煩的眼神看着周曼,沒好氣地說:“哪天帶回家裡讓我和你爸看看,要是還過得去,你們就過下去吧。”
過往因為拒絕相親而爆發的家庭鬥争曆曆在目,有很多次周曼在對抗父母指令的過程中,以為他們會和她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幸好他們一家三口都沒有狠下心做到那種地步。
周曼低下頭偷笑,她的确折騰了很久,久到十分正常的父母都願意接受她的不正常了。
時間果然是一切謎團的答案。
年華易逝,可是周曼一點都不害怕自己變老,因為她的歲數越大,枝伊在她生命中的比重就越大。
她想在她死去的那一天,她大概就能有資格說枝伊陪伴着她度過了一生。如果世上存在真正的婚姻,那麼它肯定是這種模樣。
擺好碗筷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周曼同媽媽說:“可能要過一兩年才能讓你們看看她,我和她還沒有把話說開。”
媽媽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随便你,反正你也不急着趁年輕要孩子,過多少年都沒關系,你就是等我老得走不動道了再帶她回來也行。”
周曼歪頭湊到媽媽眼前,臉上挂着笑:“這話聽着好像在鬧脾氣。”
媽媽将周曼湊近的臉推開,怒道:“生養出一個不正常的女兒這麼大一件事,我還不能鬧鬧脾氣嗎?”
周曼笑開了:“可以鬧可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