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意識互聯後,李長亭深層意識空間中看見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他的睡夢中、他無所事事的發呆中不斷閃現,特别是那雙眼睛,不分場合,不分地點,随時出現,極為惱人。
這些場景,姜問渠挑挑揀揀的跟李老元帥說了一些。
聽完他簡述的李老元帥沉默良久,問道:“有沒一種可能,你看見的都是他想讓你看見的。”
“李長亭冷漠多疑,極其聰明,騙你一個愣頭青簡直是易如反掌,”李老元帥拍拍姜問渠的肩膀,“而且,不是叔叔說你,你也不是那麼人見人愛,人家憑什麼跟你頭一回見面,就把心底事翻出來給你看,說不定是在給你下套,最近形勢動蕩,關于李長亭叛國的質疑聲越來越大,這些事你先不要跟其他人提起。”
姜問渠的嘴微微張了一下,随機又合上,雖然這樣說有點自戀,但姜問渠心裡覺得李長亭不是在下套,反而……
……像是在求救。
仿佛溺水将死的人望向路過的行人,因為不知道那人會不會跳下來救自己,所以渴望又絕望。
而李長亭可能是泡在水裡的時間太長了,他的渴望和絕望都是淡淡的,仿佛是力氣用盡後最後的掙紮。
琢磨李長亭是會令人上瘾的,姜問渠抱着自己床上的枕頭翻了個身,覺得自己可能有些走火入魔了。
哪怕走火入魔了也沒有辦法,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部是他。這是一種很奇妙又難以言喻的感覺,李長亭這三個字出現時,姜問渠腦海中浮現的不是有關他的那些真假難辨的傳聞,而是一種滾燙的空白,這種空白往往還伴随着一種劇烈急促的心跳。
這種感覺不壞,卻很是陌生,姜問渠翻出終端中李長亭資料上的照片。
這張照片應該是前幾年拍的,照片上的李長亭瞧着比現在的略顯得年輕一些,主要是眼角眉梢沒那麼多揮之不去的冷漠,眉頭也相對舒展,整個人看上去呈現出一個比較昂揚向上的姿态,像個年輕人。
虛拟人像漂浮在空中,距離近得似乎伸手就能觸碰到,姜問渠的指尖從李長亭的眉梢往下移,最後停在李長亭胸膛處的徽章上。
這人胸口的徽章多得像是在集郵,這些閃閃發光的六邊形都是一刀一槍實打實的功績。李長亭進入軍委會的時候姜問渠還在念書,那段時間曾聽姜守拙提起過他,說是沒見過像他這麼拼命的人,每場戰役都是拿命去搏。
奧蘭多羅的軍事學校裡有一門機甲戰鬥學,課上老師分析了奧蘭多羅星系每一個将軍著名戰役打法的優缺點供學生們學習參考,唯到了李長亭這裡隻有一句“不建議學習”。
“那麼年輕,就有那麼多的軍功,”姜問渠想起醫療室中李長亭的檢查報告,身體多出骨折、内髒及顱腦損傷以及大面積燒傷,姜問渠的心像是揪在了一起,他喃喃道,“受傷的時候你不會覺得疼嗎?”
姜問渠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他懶得動手,也懶得張嘴,直接在腦子裡使喚個人終端打開資料。
一束藍光從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射/出,在空中形成一道護眼的光屏,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間插着幾張圖片。
姜問渠想尋找有關那些異獸的相關信息,他找遍了能找到的所有資料,甚至偷偷黑進了國家圖書館的防火牆,最後卻隻是找到了一堆星際科幻大片。
想想李長亭那張冰冷淡漠一看就不怎麼看電影的臉,姜問渠把“李長亭看電影結果被吓到,從此産生了心理陰影”這一可能性從筆記本上劃掉了。
風雪停了,殺戮也停了,世界寂靜無聲。
遠處一個人影站了起來,他踉跄了兩步,朝着李長亭走了過來。
一個……
兩個……
三個……
越來越多的人影站了起來,他們滿身血污、四肢不全,有的腦袋甚至隻剩下了一半,他們艱難的一步步的走到李長亭面前,無數的眼睛無聲的看着他,期許的、信任的、關心的、慈愛的……
每一個眼神都來自他愛過和愛過他的人。
這些人在現實中都無法再見,死亡在此時變得具象化。
李長亭看着他們,心裡百感交集,最終隻說出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做到……
無論是哪一件事,我都沒能做到……
“對不起……”李長亭低下頭,“我想我做不到了……”
外世界的回憶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李長亭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絕望。
“你們信錯人了。”
“對不起。”
沉默中時間靜靜地流淌,天漸漸明了,人影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透明,腦海中有關外世界的記憶也逐漸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擦去。
李長亭朝天看去,遠處的烏雲正在趕來,此時的陽光尚未被遮蔽,傾瀉的陽光像極了人們口中所謂的希望,李長亭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活着。
既然還活着,真的不要再試一試嗎?
這個念頭自心底浮現,李長亭略一想想,便道:“算了吧。”
烏雲加快了腳步,太陽被遮去了一半,大局已定剩餘的光線卻還在垂死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