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的時候窗外開始下雨,淅瀝瀝連綿了整整一天。周令許頭痛欲裂,但比起宿醉帶來的不适,更讓他感到窒息的是頸間那股強烈的,好似吞了沙礫般的鲠意。
雨聲不算大,滴滴答答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但很快,周令許便反應過來,聲音并非全是從窗外傳來的。
他坐起來,掃過這間陌生但又不算太陌生的房間。
這是他第二次踏足林司讓的家,門縫裡滲進了些微的光,借着這點光亮,周令許看見了自己身上的睡衣。
挺新的料子,帶着水洗後的軟意和一股好聞到讓人沉浸的氣味,就像房子的主人。
周令許下意識摸了下脖子,恍然發覺身下的床似乎比上回大了許多。
錯覺吧。
宿醉這種事對周令許來說簡直太尋常了,而比起因為酒精而不适的身體,公司那四四方方的格子間顯然更容易擊碎他的免疫和行動力。
是以,下床的動作很是利落。
幾乎是門打開的刹那,沙發上的人擡了頭。
視線相撞的瞬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空氣裡迸開了。沒等周令許從那一閃而過的晦澀中反應過來,那道細微,連續的“嘀嗒”聲便再次順着耳道鑽了進去。
挪下視線,周令許這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什麼雨水滴落的動靜,而是林司讓滴在地闆上的血。
琥珀色的瞳孔裡布着幾道血絲,林司讓嘴唇輕輕抿開,叫周令許“哥”,他站起來,手自然垂下,腳下俨然積了一小灘血。他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宿醉影響了感官,周令許突然感到有些不适。
他無意識地收緊眉心,還沒說什麼,林司讓便越過茶幾走了過來,用他幹淨的手牽起周令許,低垂着眉眼,溫聲細語:“對不起。”他說:“我隻是想切點水果給你榨果汁。”
橫貫了半個手掌的刀口看起來十分觸目驚心,盡管過去了好幾天,每每想起那天開門看見的一幕,周令許總會不自覺蹙眉。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明明也算是為他受的傷,可當林司讓牽住他手的那一刻,周令許竟然本能地将手抽了回來。
這麼說其實不對,真正讓他感到别扭的并非是那隻帶着涼意的手,盡管他并不想承認,但林司讓漾着笑意的那聲“哥”,在當下的某個瞬間,的确讓他有了種汗毛倒立的感覺。
“阿許?”原本已經走過茶水間的人又倒回來。
周令許沒擡頭,嘴裡咬着支沒點燃的煙,不要命似的往杯子裡加濃縮。
公司裡會這麼叫他的隻有兩個。
“舅舅叫你呢。”那人走進來,很不客氣地拍在周令許背上:“沒禮貌。”
周令許不理人,叮咣一下拿出瓢羹,看也不看他便轉了出去。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周楠亦步亦趨:“舅舅跟你說話呢。”
周令許猛地定住,身後的人沒防備,一頭撞在他後肩上。周楠“嘶”一聲,聽見周令許問:“想挨揍?”
要說周令許這輩子最煩的事,那一定是有一個小他五六歲的表舅。
周楠是老來子,媽沒得早,送到周令許家裡那會兒也就剛上初中,在當時已經上了高中的周令許看來,那就一小孩兒,還是沒斷奶的那種。
“沒大沒小!”周楠又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杯子裡的咖啡濺出來,在周令許虎口和襯衣袖口處分别濺開了一片不小的痕迹。
周楠見狀下意識縮了下脖子,見周令許沒搭理他的意思,這才又跟着追上他的腳步,不敢再端長輩架子,好聲好氣地問:“阿許,你下班有事嗎?”
“有。”
“幹什麼?”
周令許随口道:“約會。”
“哦。”周楠其實一點都不好奇,畢竟他進周令許家的第一天就撞見他在外頭和别人親嘴,對方還是個男人。那場面,對年幼的他簡直造成了難以磨滅的震撼。但還是問:“誰啊,做什麼的?”
周令許想也沒想:“老師。”
但事實上,他已經一個禮拜沒見過林司讓了。
那天他把人送去醫院,替他向學校請了假,處理好傷口又把人送回去,象征性叮囑了幾句,離開前被叫住。林司讓臉色很白,沒有一點血色,問周令許還會不會回來。
周令許吻了他,說:“當然。”
但那之後,他一次都沒有去看過林司讓,甚至連想起他的時候都不多。
這幾天天氣一直不好,溫度時高時低,離入冬始終還差着一口氣。周楠一路跟他到辦公室門口,停住:“明天呢,你明天有事嗎?”
周令許不假思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