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崴腳

月上中天，鎮南王府裡的仆從大多已經睡了，書韻閣白日裡都沒什麼人，晚上就更沒人了。

虞芙說完那句話後，就飛速地低下了頭，心裡懊惱給謝玄瑜添麻煩了，可她現在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來杭州的路上，幾乎是日日風餐露宿，她沒吃過什麼正經飯菜，夜視能力越發下降，現在除了舉着燈的謝玄瑜，她什麼都看不見。

謝玄瑜沉默半晌，将手中的燈遞給她，“你拿着這個回去吧。”

虞芙遲疑地接過，“那殿下……”

謝玄瑜：“你不用管我。”

不遠處就是雲夢閣，以前他常歇在此處，裡面有不少燭具。

雨勢在下午時分收緊，傍晚就已完全停歇了，雨後天空澄澈淨透，月色清亮，灑下銀輝。

靜谧的空氣中，彌漫着海棠花香。

謝玄瑜出門欲走，卻在踏出幾步後，沒聽見身後的動靜，又停下了步子，往回看。

見虞芙端着小燈，僵硬地站在門框邊上，一臉茫然，他蹙眉：“怎麼不走？”

謝玄瑜向來不苟言笑，又長久高位，說話的語氣不怒自威，虞芙心裡一慌，手上的煤油小盞差點脫了手。

不是虞芙不走，而是……她連路都看不見，在她的眼裡，隻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甚至連謝玄瑜都看不見了。

手中的煤油燈，是她問王府丫鬟要的最低一等的照具，火苗隻有黃豆般大小，照亮的範圍不過巴掌大。

平日裡，她在晚上根本不會出門，一入夜，她就跟瞎子一樣，現在手裡這個燈，也照不見腳下的路。

可謝玄瑜分明在催促，虞芙沒辦法，頂着謝玄瑜的壓力，隻能硬着頭皮朝前走，一腳深，一腳淺。

雨後路面積了水，幾步下來，鞋襪全濕了，可虞芙不敢停下。

謝玄瑜看着她笨手笨腳、磕磕撞撞地走，便意識到她的眼疾，比他想象的更重。

“停下。”謝玄瑜忽地出聲，止住了虞芙，“再走，就到湖裡了。”

虞芙的臉色，騰的一下又燒起來了。

幸好是夜晚，虞芙隻在心裡慶幸，謝玄瑜看不見她的羞赧。

然而，月色清輝之下，虞芙白嫩淨透的臉頰上，那抹異常的紅韻，被謝玄瑜完完全全地收盡了眼底。

如出水的芙蓉，隻在尖尖出露出一抹粉。

或許，一切都隻是巧合而已，謝玄瑜心底暗道，她真的隻為了來杭州避難。

畢竟，沒有人會派一個身體嬌弱，入夜幾乎全盲的女人來他身邊當奸細。

有腳步聲緩緩在向她靠近，虞芙茫然地看着那個方向，随着腳步越來越近，她依稀看到了謝玄瑜的臉。

謝玄瑜出身帥府，身形颀長，向她靠過來時，甚至有種被包裹的感覺，虞芙以前從沒和他靠得這麼近過，她幾乎要擡頭才能夠與他對視。

虞芙一直都知道，謝玄瑜是長得極好的，星眉劍目，器宇軒昂，隻不過以往的她，從不敢和他對視，也就沒仔細地看過。

此刻，在昏黃的微光下，謝玄瑜低頭注視着她，用那雙自帶鋒芒的眸子掃過她的眼睛，薄唇微啟：“可能看到我？”

虞芙點點頭：“可以。”

謝玄瑜言簡意赅：“跟着我。”

他的話極少，緩步走在虞芙的身前，若即若離，保持着一觸而逝的距離。

既不親昵至讓人誤會，也不至讓虞芙跟不上，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虞芙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也安靜地不說話，眼中隻有他模糊的背影。

真是一個，特别的人呢。

虞芙心想，她從沒見過像謝玄瑜這樣的人。

十多天以前，他還殘忍冷酷地說要把她趕走，現在，卻又如此耐心地送自己回去，甚至耽誤自己的事情。

可她知道，謝玄瑜這麼做，是因為他的家教禮儀如此，并非是對她有所圖謀。

她容貌出挑，自小就被人誇贊，小小年紀就早熟的她，比尋常姑娘更早、也更容易分辨出帶有愛慕的、欲望的，甚至是惡意的眼神。

孫凱南喜歡她，會不經意望着她出神，被她發現之後，他會在一刹那露出羞赧的眼神，接着便會溫溫含笑看着她。

這是純粹的愛慕之情，是少年真情不自覺地流露。

惡霸想要她，那眼中的貪婪和欲望，比臭水溝還令人反感，眼神中飽含的肮髒惡意，幾欲令人作嘔。

可謝玄瑜的眼神，虞芙認真地觀察過，他的眼裡沒有任何欲望，甚至，她根本就看不出謝玄瑜眼神裡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初次見面，冷酷地讓人趕她出去是什麼樣，如今細心地攜她回去還是什麼樣。

他的眼神，從來也沒有變過。

這樣的謝玄瑜，很讓虞芙放心。

虞芙沒有什麼攀附的心，在這亂世之中，一心所求，無非安穩而已。

這鎮南王府，她很清楚自己終究隻是寄居，總有一天，她要帶着虞麗搬出去。

屆時，謝玄瑜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鎮南王世子，而她，不過是一普通農婦。

他會有家世萬千，良妻美妾，而虞芙，則隻願尋一心人厮守終身，不離不棄。

以後，還是不要靠近謝玄瑜的好，虞芙在心裡默默念，他們之間，不會，也不該有過多的交集。

倏地，腳底不知踩到了什麼打滑，虞芙一時站不穩，身子控制不住往後倒，她下意識抓住謝玄瑜的衣角，然而不過片刻，虞芙就放手了。

腳腕處傳來一陣刺痛，虞芙痛得跌坐在地，一下子眼淚都被逼出來了。

這條路乃是青石闆鋪就的小路，路面并不平整，坑坑窪窪積了不少水，虞芙就跌坐在水坑裡，鞋襪和衣擺全濕了。

謝玄瑜袖子被輕輕拉動，他轉身低頭的瞬間，一陣清風拂過，他忘了護住手中的燈。

唯一的光亮，瞬間滅了。

這燈對謝玄瑜來說，幾近無用，月光對他已足夠了，可對虞芙來說，那可就是救命稻草。

燈一滅，她陷入了徹徹底底的黑暗之中。

看不見，便會不由自主地恐慌，許久等不到謝玄瑜的聲音，虞芙嗓子一緊，試探地小聲開口：“殿下？”

謝玄瑜：“我在。”

謝玄瑜的嗓音低沉清冽，平時虞芙隻覺得威嚴，可現在卻讓她瞬時安心。

看來，他不會把她扔在這裡。

月光澄澈，謝玄瑜視力極佳，他見虞芙已經疼得額上冒出冷汗，卻還勉強着身體想要爬起來，便蹲下按住她的手臂。

謝玄瑜：“先别動，你腳崴了，亂動傷勢會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