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媳婦都讨不到,能不老嗎?”陳三笑嘻嘻說道。
“三哥這樣豁達的人,竟至今未婚,真是難得。”杜宣緣随口感慨道。
陳三雙眼微眯,擺擺手道:“唉,豁達不也是娶不到媳婦不得已而為之嗎?”
他又道:“别戳我傷心事了,你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言罷轉身離開,再不搭理杜宣緣。
杜宣緣也見好就收,不再糾纏他,自去在這頗為擁擠的屋子裡閑逛起來。
但凡讀過點書的,總是想要自己有個響當當的名号,“字”就像是一個人的招牌,沒有它就像失了半張面子。
史同滿亦是父母雙亡,更無族老師父在上,但他也有取字。
太醫院中的醫吏雖都是野路子出身,但大多是世代行醫的家庭,即便是身份低微之輩,也萬萬沒有不曾取字的道理。
杜宣緣知道整個太醫院裡除卻那群皮孩,隻有陳三一人無字無号。
這還多虧了小陳太醫那本認真寫下的手劄。
陳仲因認認真真記載下自己從那些醫吏處學來的知識,并很有版權意識的标注了人名。
小陳太醫是個很守禮的人,手劄上就端端正正寫着那些醫吏的字,唯有提到陳三,通篇皆是“三言”,不聯系聯系上下文,還以為是“有人再三說什麼話”呢。
杜宣緣不知道陳仲因有沒有察覺什麼不對勁,不過陳仲因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想來對這些事情也不甚在意。
但偏巧杜宣緣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叫她發現這個細節,今日悠哉遊哉一探,果然發現些不同尋常之處。
她抽出書架上一本落了厚厚一層灰的醫書,随意地掃讀着上邊她不怎麼理解的文字,心裡卻還惦記着陳三的事。
找個時機,去查查陳三的“入職簡曆”,照理來說這些履曆檔案一般會存放在院正那裡,這幾天正是新舊交替的亂糟糟時候,說不準能找到機會逛一逛。
杜宣緣心裡想着搞事情,根本沒細看手中的書,下意識翻頁後才發覺手上書頁的質感不一樣。
她低頭細看,才發現這本醫書中間居然夾了一頁摘抄,有些粗糙的紙張上書寫的是莊子的《逍遙遊》,筆迹端正但筆觸間頗帶顫動,想來那人在默寫下這一篇章時心緒并不平靜。
杜宣緣就着這頁摘抄下的紙張,将義務教育時曾經背誦過的逍遙遊再度通讀一遍,忽然輕笑一聲。
乘風而起,扶搖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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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午食後,杜宣緣琢磨着去院正那坐一坐、聊聊天,腦子裡都已經構思好了話頭,可還沒到新院正的“辦公室”,先被人截胡了。
是太後身邊的女史前來,言明今日的請脈太後點名要“陳仲因”去做。
杜宣緣對這位皇帝生母、昔日寵冠後宮的太後娘娘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畢竟太後娘娘對引誘她兒子的狐狸精深惡痛絕,杜宣緣不能拿捏幾分她的心思,也沒法在深宮裡混過兩年。
難不成還依靠那個隻會發瘋、除了嘴上說“愛”什麼都拿不出的狗皇帝嗎?
那她可真要被後宮裡如狼似虎的女人欺負死了。
說起來,如今貴為國母的太後娘娘剛入宮時其實也隻是最末等的嫔妃,然而她深受帝王喜愛,短短數年間一步步榮升成四妃之首,位同副後,連原本家世不顯的娘家也水漲船高,隐隐有國舅之尊。
待她生下現在的皇帝後,便被先帝晉封為後,安安穩穩做了近十年的皇後,在兒子即位後順利成為太後。
太後娘娘的半生與先帝恩愛非常,順風順水,也被養出一股嬌慣氣,即便當年執手低喚“卿卿”的人已然作古,可她從先帝那兒養來的壞習慣卻輕易改變不了,人越老越固執,說不準這份曾經與丈夫相處而遺留下的臭脾氣會随她度過失去丈夫的餘生。
不過先帝的行事作風倒是叫杜宣緣看明白了,身為一國之君,若是對所謂的真愛沒有明晃晃的偏愛,要麼這皇帝就是個沒用的東西,要麼是他根本沒有多愛。
杜宣緣從不信那些口頭上的愛。
女史領着杜宣緣到祥樂宮主殿外,請她稍作留步,自己入内通報。
杜宣緣站在檐下,目光虛落在顔色鮮亮的琉璃瓦上栩栩如生的小獸花紋。
“陳太醫,請。”女史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帷簾掀起,杜宣緣雙目微垂,先印入眼簾的是一雙剛剛染上大紅色鳳仙花汁水,正在等待晾幹的柔荑,盡管已經不是最美的年紀,尚可從修長十指上窺見她當年的風華絕代。
太後娘娘昨兒還跟親兒子大吵一架,今天竟然有閑心染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