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匣子金元寶最後還是塞到了陳仲因懷中。
還好買這宅院花了不少,不然陳仲因更不敢接這樣一筆巨款了。
他這輩子都沒保管過這麼多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叫杜宣緣看在眼裡,琢磨着要不再請個管家?
算了,攏共十來個人,還請個管家做什麼,小陳太醫這樣的老實孩子,想來再怎麼敗也敗不完這些錢,實在不行她再多賺些就是了。
她又交代着從外邊帶回來的那幾個孩子,隻說是史同滿的弟弟妹妹,托她照顧,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叫陳仲因不用拘束,也不需要刻意照看他們。
陳仲因早在杜宣緣與張封業閑聊的時候,便将這些時日太醫院發生的事情拼湊出個大概,他低低“嗯”了一聲,面上看不出悲喜。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滞,杜宣緣不說話,陳仲因抱着匣子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站在原地。
等了好一會兒,杜宣緣看着跟個傻子一樣呆怔怔站在這兒的陳仲因,終于憋不住吐出一聲笑,道:“在這裡站着做什麼呀!你要是有話對我說直說就好,沒什麼事就回去嘛,難不成你還惦記我這間屋子?”
說着杜宣緣不等他回答,接着道:“你要惦記着我也不介意你搬來和我住,畢竟我總對外說你是我的妻子,現在家裡人多眼雜,夫妻間總是分房也不合适……”
她話還沒說完,陳仲因已經漲紅了整張臉,支支吾吾道:“無事、無事,我先走了。”
話沒說完,人已經快步走出去。
杜宣緣看着他走遠,又托腮想:無論什麼樣的安排都能從善如流地接受,被關在家裡還能自覺戴好帷帽,看上去唯唯諾諾、逆來順受沒有一點兒主見,但能倔強地違逆整個家族、梗着脖子向所有人乃至皇帝堅持自己沒錯,甯願自戕在無人的深宮裡,也不願意背負着冤屈離開……
杜宣緣長歎一聲,喃喃着:“真可愛啊。”
總也吃不飽飯的半大孩子們吃得一頓飽餐,張封業同杜宣緣舉酒對飲,今夜一席賓主盡歡,待酒足飯飽,這回張封業沒喝醉,神思清明地告辭了,孩子們回到各自的房間,隻有阿春留下來,定定地望着杜宣緣。
在杜宣緣察覺到這目光回望過來時,阿春才鄭重地朝她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大禮,口中堅定道:“哥哥的恩情阿春不會忘記的,阿春長大後一定會報答哥哥。”
“哪個哥哥?”杜宣緣喝了點酒,微醺的狀态叫她眼睛裡像是存着一池流動的月光,她笑着将杯中的清酒揮灑,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她的聲音才晃晃蕩蕩飄到阿春耳中:“免了,好好活下去就行啦。”
你若是知道真相,保不齊會怨恨現在這個叫你“感恩戴德”的人。
.
太醫院的事務逐漸步入正軌。
太後一連幾天的請脈都是喚杜宣緣去的,随後大家都默認每日的請脈由杜宣緣去祥樂宮,院正便給她換了一個清閑的崗位,離太醫院的醫書閣很近,大概是有些叫陳仲因多磨練磨練醫術的意思。
反正杜宣緣當沒看出言下之意,手上清閑了反而跟張封業一道遊手好閑起來。
存藥堂後邊的漏洞也被補上,這兩人倒狼狽為奸,在太醫院裡找起其它的漏缺,也不知他們是來看病救人的,還是來搶工匠活的。
原本踏實肯幹的“陳太醫”被張封業這個無所事事之徒帶壞,也跟他一塊遊手好閑,偏偏此人又在太後面前賣乖,得了幾分太後的寵信,旁人不敢多說她什麼。
隻是杜宣緣倒像是忘了“陳三”這号人物,除卻在太醫院裡偶然遇上,做個平平無奇的點頭之交,便再未主動找上門來。
仿佛她翻看名單時窺見到什麼腥風血雨,害怕地退縮了一樣。
陳三又一次與她擦肩而過,忍不住回頭看杜宣緣高視闊步地走遠,嗤笑一聲,心道:可惜了這樣好的體态,竟長在畏畏縮縮的人身上。
待到散值,出宮門時,杜宣緣又遇上陳三,二人微微颔首當打了個招呼,随後分道揚镳。
今日散值,杜宣緣沒着急回去,反在宮外的布鋪裡流連一段時間,挑選了幾條面紗,各色都有,她想着天氣炎熱,帷帽一不方便、二不透氣,還是面紗來得方便。
正琢磨着等會再去首飾店挑幾件好看的,她一轉身,險些撞到後邊的人。
杜宣緣後退并告罪,一擡頭——嚯,又是陳三兄弟。
她笑道:“真巧,三哥也來瞧布?”
杜宣緣是這布鋪的常客,說是布鋪,其實養了繡房與裁縫,主打一個一條龍服務,所以許多圖方便、樂意他們家樣式的主顧都會來這兒買。
布鋪裡人來人往,杜宣緣聽見陳三“嗯”了一聲,又與她匆匆擦肩而過。
瞧着倒沒有以前灑脫了。
隻要是身在絕境中的人,面上笑得再開心,給他一根也許能有一線生機的繩子又突然将繩子鉸斷,他再怎麼安慰自己,都不可能如古井無波般坦然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