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緣進殿中時,被憤怒丢下來的密信正好砸在她腳邊,她目不斜視,越過這封未有任何署名的白紙信封,上前為太後請脈。
太後顯然正在氣頭上,即便壓着火氣,脈象也是鼓噪不安。
杜宣緣收回手,溫聲叮囑着太後寬心。
清淡的陀羅香從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瑞獸口中吐出,這一貫受太後青睐的香此時卻也叫她嗅得煩躁,她闆着臉,一甩帕子,道:“把這香熄了,熏得哀家頭疼。”
素雪應諾一聲,前去處理這一爐香。
杜宣緣做出不欲打擾的模樣,向太後告退,可太後沒許她退下,反打量了她片刻,忽然問道:“你那位同僚出身蒼安縣?”
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天,在此期間内太後都不曾再提及此事,想來她暗中調查過,确認陳三和那“妖女”沒什麼關系——本來就是沒什麼關系。
太後今日突然發問,恐怕隻是想知道陳三是否和杜宣緣聊起過“故鄉”之事。
不過陳三那手底牌的能耐不小,尾巴藏得夠緊,沒叫匆匆調查一遍的太後發現什麼破綻。
杜宣緣一面腦中思索着,一面口中回答着:“并未聽他提及過,想來他年幼離鄉,恐怕對故鄉也沒什麼印象了。”
話說得有點生硬,不太符合陳仲因溫和的人設,不過杜宣緣很清楚,若是将陳三和蒼安縣牽扯上,她恐怕很難乘太後這陣風搭上去蒼安縣的隊。
好在太後現在也沒有閑心計較一向溫吞的“陳醫使”今日說話為何如此斬釘截鐵。
太後思索片刻,終于對她道:“好孩子,哀家想請你幫忙做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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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緣剛從祥樂宮回來後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仿佛一切如常,太後什麼話都沒跟她提似的。
直到臨散值的時候,碰上吏部那邊的公文下發到太醫院。
不出所料,上次臨時開設的校考僅陳三一人擢升醫使。
其餘醫吏雖然失望,但也都向陳三賀喜,當日曾因考試不順而遷怒于他、背地裡說他壞話的人更是噤若寒蟬。
陳三沒什麼顯擺的意思,神色平平,可他越是淡定,越叫那些屢試不中的人羨恨。
杜宣緣朝他一拱手,笑呵呵道:“恭喜榮升,走,你得請客吃飯。”
陳三訝然道:“什麼?先前不是說你請我吃飯嗎?”
“我什麼時候說請你吃飯了?”杜宣緣神色更為驚奇,“我先前隻是叫你去吃大餐。為你慶功的宴席,你不買單誰買?”
二人兩相對視一番,而後齊齊笑出聲來,勾肩搭背着往宮外去了。
半刻鐘後,終于從親爹的耳提面命中脫身而出的張封業面對人走茶涼的太醫院,隻覺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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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的包間裡隻這二人,酒過三巡後陳三面上更是一派喜色,他道:“不曾想此事如此順利……還得多謝你。”
“免了,你做事幹淨點,别露出馬腳,害我這個舉薦人與你一道身陷囹圄就好。”杜宣緣淺酌着淡酒笑道。
她這般把醜話說在前頭,叫還什麼事都沒來得及做的陳三忍不住笑出聲來。
須臾,又見杜宣緣放下杯盞,正色看向他,道:“不過有件事,還是得麻煩三哥相助。”
杜宣緣垂眸,顯出些陳仲因特有的含蓄與赧然來,叫陳三頓時警鈴大作,直覺杜宣緣這個“麻煩”絕對不小。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杜宣緣堪稱迫不及待、生怕來不及開口般說道:“想請三哥相告,此次領兵者為何人?天家暗哨又為何者?”
陳三:……
“我知這是兵部要秘,如若不然,你給我點我肯定能猜出來的提示也好。”杜宣緣又靠回椅背,晃蕩着手中不知何時再度拿起的杯盞。
陳三:……
“既然都是洩密,送佛送到西也罷。”陳三談笑間,吐出兩個人名。
杜宣緣一面在心中反複咀嚼這兩個名字,一面對陳三笑道:“三哥是要做大事的人。”
知道此次南疆剿匪領軍者是誰不難,下達兵部的诏令上就有,隻要在兵部任職的人,獲得這個訊息簡直易如反掌,但是皇帝安插在軍中的暗探又怎麼可能叫人輕易察覺?
陳三那不為人知的手牌越強,便越是說明他所圖謀之事不小,否則哪裡用得上監視軍中的風吹草動。
杜宣緣飲盡杯中殘酒,也是收下一份坦誠。
她道:“我受太後所托,不日将作為随軍瘍醫前往蒼安縣,是為調查那位杜姑娘的往事,也是阻擋聖上再續前緣的可能。”
都不需要說明“杜姑娘”是誰,整個皇宮誰不知道她?
陳三聞言倒沒什麼驚訝的,顯然是在杜宣緣開口詢問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此事,他覺得若是蒼安縣剿匪一事與杜宣緣無關,她也沒必要來打聽這些事,故而才有此猜測。
殊不知早在太醫院那日,他為還人情向杜宣緣透露兵部有調兵遣将的消息時,杜宣緣此人就已經打上挾恩圖報的主意,不過是因為當時正思量着更為要緊的事情,加之太醫院中人多眼雜,才沒即時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