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快大半年沒見過。
這些日子梅不忍的生意應當做得風生水起,現在已經有和一群老狐狸争争大貨的資本了。
而梅不忍也比先前長肉不少,有些少女勻稱的體态。
個子也竄上一竄,看上去與當初那個沒飯吃的小乞兒判若兩人。
她快步上前,向杜宣緣行禮後又滿臉堆笑,問杜宣緣:“公子這次是要買些什麼?”
“你的梅樹賣出去了?”杜宣緣反問。
梅不忍不好意思地點頭,道:“僥幸有人願意收,勉強賣出去了。”
杜宣緣深知以這丫頭的聰明,和她現在的情況,那批梅樹絕不是“勉強”賣出去的,小兔崽子大概是狠賺了一筆,但曉得财不外露的道理,隻推說自己僥幸。
況且梅不忍面對的是老主顧,當然不能說自己怎麼大賺特賺。
在這當初的頭一位客人面前,還是得賣個慘、裝個可憐,以促成下一單生意。
杜宣緣沒戳穿她,笑道:“梅老闆這是要再打算做什麼生意?”
“買了些絲綢和茶葉。”梅不忍道,“雖說不是那些上等的好東西,但也是吳地出來的,物美價廉、物超所值,公子來瞧一瞧,買點兒家用?”
“還沒到清明吧?”杜宣緣反問。
“是。”梅不忍點頭,“這不,從吳地收購來的陳茶,不是上等品,快清明了,吳地的茶商們要騰倉庫給新茶,叫我能便宜買點陳茶過來。公子也曉得,我出身不好,沒多長遠的見識,便宜點的陳茶買回來,幾銅闆一斤賣出去,賺個幸苦費。”
梅不忍又滔滔不絕地推銷着:“公子買些回去,平日給下人泡水喝,嘴裡總有個味兒不是?”
“今年的天真冷啊。”杜宣緣把手插進袖子裡,似笑非笑地看向梅不忍,“又潮又冷,梅老闆總在外跑生意,還是得多注意身體。”
梅不忍目光微滞,接着繼續笑道:“是,天不好,不過我年輕力壯,在這兒吹吹風不妨事。”
“梅老闆的茶葉和絲綢我就不插手了,免得壞老闆的大生意。”
梅不忍盯着杜宣緣的背影,笑嚷嚷着一聲:“那咱回見啊!”
等人走遠,梅不忍的笑也沉下來。
她喃喃道:“還好商人是末流的行當,若是這位公子來和我相争,我恐怕落不着好。”
梅不忍很快又開懷起來,自言自語道:“她不跟我搶,說明我運氣好,天生就是要幹這行、發大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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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任命的文書終于下達。
陳仲因正在領着孩子們溫習前日的課程。
他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幸而阿春一直領着弟弟妹妹們溫故知新,沒叫他回來後還要從頭教起。
正講到詩經《無衣》那一篇,外邊忽然傳來些動靜。
孩子們抻着腦袋望去,卻見庭院裡一行人正在收拾東西。
“哥哥又要出門嗎?”
他們議論着,悄悄瞄向陳仲因。
“是,過幾天要出遠門。”陳仲因安撫般笑了下。
“老師也要一起去嗎?”又有人問。
陳仲因怔然,他還從未問過杜宣緣這次要不要他一起去,杜宣緣也不曾跟他提起過。
“應當是要去的。”陳仲因回。
小孩子看起來都有些失落。
今日的課程結束後,陳仲因走到正在清點物品的杜宣緣身旁,問:“何時動身?”
“三月上旬。”杜宣緣道。
她又随口道:“家裡的存款都在老地方,你管着我放心,另我在那邊的薪資,攢一個季度一并通過官驿郵寄回來,你盡管拿去補貼家用。”
陳仲因一愣。
杜宣緣話中的意思是不要他一起去了。
他不由得急切了些,問:“這次你一個人去嗎?”
杜宣緣看向他,笑道:“嗯,路途遙遠,這一去還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家裡沒人總是不放心,你在家裡照看孩子們、或做些自己樂意做的事情,輕松自在,省得随我大老遠跑出去受苦。”
近乎直覺的,陳仲因聽出這是杜宣緣的客氣話。
并莫名為她這樣對自己說話而難過。
陳仲因不說話,低着頭也不看她,在這樣沉默的氛圍裡捱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我不跟你一起去嗎?”
他這再三詢問,睜大的雙眼緊緊定在杜宣緣身上。
“不了。”杜宣緣正色道,“你這次就在家等我回來吧。”
得到最終判決的陳仲因垂眸。
他低低問道:“你不在皇城,不會擔心我擅自外出被人發現嗎?”
杜宣緣道:“我對你很放心,況且……”
她頓了頓,突然笑問道:“小陳太醫,遇見那麼多我的故人,你有沒有發現,能認出這具身體原本身份的人,唯有我兒時的長輩?”
杜宣緣是笑着的,眉眼卻很是平靜。
“一道分水嶺。我身不由己十餘載,那個他們口中的‘杜姑娘’也确實不是我。”她看向陳仲因,像是放下了什麼,釋然道:“我要去追求我的願望。身體互換這件事,我無能為力。陳仲因,你也可以用我的身體做你想做的事情。戶籍、來曆都在蒼安縣補足,已婚的身份也便于你行事……”
“你不要我了?”陳仲因頭一次打斷杜宣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