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嚴望飛還是不滿王刺史這句話。
但他也不跟食古不化的老頭計較,冷笑幾聲便開始規劃自己接下去的路線。
押送赈災糧的官兵又不是傻子,走得都是官道。
一路上都是平坦大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埋伏在一個地方劫道的,隻有——
護送赈災糧的押運官打了個哈欠。
他們日夜兼程,終于快要抵達災情嚴重的姜州。
聽說吳地各州餘糧告罄,姜州百姓全靠山南送來的救濟糧才勉強不曾生變。
說起來,吳王轄下堤壩被毀、存糧不足,可偏偏去歲才重修過堤壩,吳地還是魚米之鄉……
押運官耷拉着眼皮,心想:要麼是吳王實在無能,把這樣一個富庶之地治理成現在這副模樣;要麼……
他搖搖頭,将一些大逆不道的念頭甩出去。
枯燥趕路的途中,他眺望着左右的農田。
田間有許多百姓正盯着晴日在耕種。
種地是個苦活,這個天氣,剛除完一波草,轉頭後邊又冒出新芽,不除又不行,收成可不跟人講道理。
糧車辚辚,行至過午時分,左右已然人煙稀少。
旁邊是一條汍江支流,十年前汍江改道,這條支流曾淹沒無數良田民舍,先帝令兩岸百姓遷居,自此這條支流附近一直人煙寥寥。
但因這裡曾是官道,兼路途平坦,距離姜州的距離也更近,故而選擇這條路。
押運官看了眼天色并估算着時辰,覺得入夜前能抵達姜州,便不準備尋找今夜歇腳的地方,隻卯足了勁兒趕路,以求早些将糧食送到。
自先帝故去,新帝越發憊懶,上行下效,朝中也是推诿得厲害。
這樣重要的事情,收到姜州上報來的消息、戶部吏部審核拟定赈災人選及糧食數量、皇帝複批、各部籌備,到最後他受任出發,竟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姜州現在還吃着山南勻出來的糧,再拖下去,保不齊這一場洪災,就将江南兩地盡數拖垮了。
他歎了口氣,感慨民生多艱。
去年蒼安縣的事情敲山震虎,殺殺江北各地山匪的氣焰,倒是叫那山地間太平了一段日子。
可今年江南歉收,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變故。
然而皇城内還是一派歌舞升天的景象。
押運官盯着脈脈斜晖下的層層重疊的蘆葦蕩,心境猶如這些蘆草一般蒼涼而動蕩。
隻是看着看着,押運官的眉宇間漸漸蹙起。
好像有哪裡不對……
與風向截然相反的晃動幅度讓他猛然瞪大雙眼。
押運官還未來得及開口高呼,蘆葦叢中猛然沖出一大批穿着麻布衣裳、蒙着面的漢子,向糧隊沖來。
押送赈災糧的官兵們立刻抽到相向,可這些人卻并不戀戰,都是沖着糧食來的。
他們人數不多,并沒有要将赈災糧帶走的打算,反而一個勁推動糧車,連車帶糧一并推到旁邊的河流裡。
一片亂局中,押運官根本無暇思索其他,隻能聲嘶力竭地嘶吼着,試圖保住這些赈災糧。
就在這時,又一夥蒙面人沖了出來。
還是穿着破舊的衣衫,拖着糧車就跑,好幾人做一隊,一人運糧,其他人擋住阻攔的官兵與前邊的“土匪”,很快就将岸上剩餘的赈災糧盡數瓜分。
在場不論官兵還是嚴望飛帶來的吳王私兵,都認為這些拿着農具的壯漢是附近村莊的百姓。
他們少說也有上千人,烏泱泱一大片。
好些推着糧車的人已經沒入蘆葦叢中,不見蹤影。
“别搶!别搶!”押運官老淚縱橫,“這本就是給你們的!”
嚴望飛瞧見這一幕,面巾下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他趁亂喊道:“都是騙子!這批糧到那些大官那裡,還會有發到我們手中的那一天嗎!”
他自以為這手挑撥起到作用,看那些搶糧的動作似乎都麻利許多。
不過沒人注意到搶糧的這些人行動有序,撤退迅速。
撤離時還不忘将被擊暈的“同伴”推上糧車一并帶走,情況混亂,大家都蒙着面,誰也不知道那些被打暈的人究竟是哪門哪派。
嚴望飛見糧車漸少,也不再戀戰,招呼着那些私兵跟着撤退,倒是沒注意到都穿着麻布舊衣的蒙面人,跟着他走得這些人好像跟來時有點不一樣。
待人去樓空,隻留下負傷的押送官兵與滿地狼藉。
是一輛車都沒給他們剩,連掉到地上的糧袋子都不放過。
押運官欲哭無淚,看着身邊簇擁過來的官兵,無奈地悠悠歎氣道:“沒有人員傷亡就好。”
也不知山南的糧食還能挺多久。
——還能挺很久。
熊門美滋滋地掀簾而入,大嗓門已經先一步穿過帳子:“清點完了,一共九千四百二十石糧食,合計五十六萬斤,夠吳地災民吃上一個月了。”
“小點聲。”穆駿遊口中是訓斥,但面上喜笑顔開。
到底是偷摸的事情,還是别到處嚷嚷為好。
“朝廷給出的數額是一萬一千石,除卻嚴望飛推下河那些最多兩三百石,還有一千多石糧食不知所蹤。”杜宣緣捧着個算盤,指尖在算珠間撥動。
她嗤笑道:“還得謝謝貪污腐敗之人,沒把這批赈災糧吃光。”
“到底是送往吳地的,給皇帝的親叔叔,誰敢嚣張伸手?”穆駿遊無奈的笑道。
杜宣緣放下算盤:“可惜吳王不想領這份情。”
“那就隻能咱們笑納了。”杜宣緣聳聳肩,“‘狸貓換太子’,‘太子’們醒了沒?”
“有些有點動靜,不過我們又給補上兩拳。糧食的事還沒處理好呢,沒空顧及他們。”熊門笑得憨厚老實,說出來的内容卻異常兇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