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一一陳列後,每條罪名對應的人證、物證也紛紛呈上公堂。
對陳仲因躬親撫育的物證,“陳仲因”出言不遜、另立門戶的人證,準備的十分齊全。
從陳父前來“拜訪”,到他帶上齊備的“證據”前來狀告“兒子”,也不過兩日光景。
看來幕後之人也是有備而來。
杜宣緣垂眸深思。
因為面無表情,她現在又微微阖眼,看着就跟聽對面唧唧歪歪聽困了似的。
陳父見狀,更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指着杜宣緣大罵:“逆子!”
他說着,就要向杜宣緣沖過來。
左右外所官吏紛紛起身上前勸慰。
杜宣緣依舊屹然不動。
她在陳家衆人對她千夫所指的情況下,微微歪頭,平靜地說:“我什麼都沒做,隻是安靜地坐在這裡,他就突然暴起辱罵。”
杜宣緣轉頭看向王擎,一字一頓地問:“廷尉正,請問這樣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嗎?”
王擎微愣。
他不是在評判陳父是否是個合格的父親,而是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
沒有人會問這個問題。
大成的律法不講人權。
杜宣緣再度低頭,眼睑低垂,與方才一般無二的神态,卻莫名萦繞着孤獨與傷感,那個無數次沉默面對父親勃然大怒的少年仿佛再現在衆人眼前。
因為生養,所以有權力将自己的一切想法付諸在孩子身上。
反駁、反抗、離家出走,都是明明白白寫在法律裡,可以依律判刑的行為。
真有意思啊。
杜宣緣的嘴角勾起,重新擡頭看向陳父,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盯着他,肖似母親的圓眼以往常常在他跟前顯出無辜與怯懦的姿态,此時此刻卻像是一隻發現弱小獵物的猛獸,饒有興緻地觀察着自己的獵物。
一瞬間,陳父就産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當他意識到讓他産生懼怕的,是那個記憶中懦弱無能的小子時,陳父剛剛被恐懼壓下去一點兒的憤怒頓時火上澆油般沖冠而起。
他一把推開阻攔他的陳大伯,氣勢洶洶向杜宣緣沖來。
陳大伯一被推,就順勢收回手,袖手旁觀着——打起來丢的又不是他的臉,若是對面沒忍住像在她家裡那樣對陳父動手,那才叫鐵證如山呢。
隻是陳父一到近前,杜宣緣順勢起身,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
陳父的氣勢頓時一矮。
這時他才突然發現,當年那個不到他膝蓋的小孩,現在已經比他還高了。
杜宣緣隻是伸手搭在陳父的肩膀上,沉着從容地說:“尚有官職在身,閣下還請注意言行,勿有失禮之舉。”
陳父打了個寒顫,即便這樣的話也叫他不喜,可他卻覺得肩膀上的手重逾千斤,壓得他再不敢生出怒意。
面對的不再是自己的“兒子”,陳父才後知後覺到對方其實遠比他年輕力壯。
他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幾下,瞟了眼杜宣緣,接着極其氣虛地冷哼一聲,又折了回去。
陳大伯沉着臉,腹诽着這個弟弟真是不中用。
見兩方都冷靜下來,王擎也将剛剛擡起一點的屁股落回椅子上。
他擡手示意杜宣緣,秉公辦事地問道:“陳家所言是否屬實?”
“詈罵、别籍異财、自行嫁娶、不行奉養,都是父子關系下的罪行規定,煩問廷尉正,我說的可對?”杜宣緣看向王擎。
“是。”王擎颔首,心中隐隐有一個猜測。
能鬧到這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境地,莫非……
陳家人也聽見了杜宣緣的問題,有些人面上忍不住露出得色,為這豎子的天真發笑。
當他們聽見杜宣緣說“我與陳家,早在去年秋就已經斷絕關系”這句話時,紛紛暗自嗤笑出聲。
“可有證據?”王擎又問。
因為大成的律法是承認親屬斷絕關系的,但需要雙方簽字畫押,然後在憑借這份文書去戶部辦好相關的遷移。
關鍵是必須要有兩方協商簽訂的文書,口頭上說的官衙不認。
杜宣緣将目光投向陳家衆人。
陳大伯微擡下巴,神情得意,道:“我看你是想規避責罰吧。什麼斷絕關系?我們陳家一向待你不薄,去年族中的老叔公都來勸你回家,而你呢?不僅執迷不悟,還将我們這些長輩挨個辱罵一通,着實無法無天,怎堪擔天家重任?”
杜宣緣道:“我家中奴仆皆能作證,陳家人上門時還帶了刑具。在我簽下決絕書後,意圖對我用刑。”
她再次看向王擎,道:“敢問廷尉正,私自對無罪之人用刑,可符合法理?”
不待王擎出聲,陳大伯已經抻着腦袋,嗤笑着搶話道:“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