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緣截斷話頭,笑着對陳仲因道:“先不妄下定論,他确實疑點最多。”
陳仲因此時心中五味雜陳。
這位并州醫博士待自己很是寬厚,陳仲因對他也頗為信任,當時才将火化的打算暗中告知于他。
不過陳仲因從來被人騙慣了的,待誰都是信任有加。
盡管初聞杜宣緣的推斷心裡不是滋味,但他随杜宣緣走了一時半刻後,倒自我開解出來,心緒不再糾結。
陳仲因問道:“那他現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麼?”
“去了便知。”杜宣緣道。
她看着地圖上,那塊隻有并州醫博士一個人坐标的地界,微微斂眉,腳下的步伐也越發快起來。
“砰——”
陶碗倒地,砸成一堆無用的碎片。
這樣頗為激烈的響聲,卻沒有引來半個人影。
蓋因此地實在偏僻,連往來的路人也少得可憐,實在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程歸當時選中這個地方,也正是看中這一點。
孰料現在竟要成為她的埋骨地。
程歸的思緒已經開始混沌,缺氧的頭顱生出一陣陣鈍痛,她全然是憑借求生的本能拼盡全力掙紮,五指上坑坑窪窪的指甲深深掐入勒在她脖頸處的手臂上,可禁锢住她的人顯然鐵了心要她的性命,吃痛隻讓他更用力收臂。
“唔——”
如同鋼鐵般不容掙紮的手臂突然一松,暢快的空氣夾雜着喉間的腥甜湧入程歸肺腑,劫後餘生的喜悅瞬間席卷周身,她立刻連滾帶爬地遠離身後的兇手。
五感漸漸回歸,她一圈圈發黑的眼前終于有了明物。
程歸仰着頭,隻見一個陌生人逆光而立,剛剛那個對她而言不啻于無法抵抗的惡魔的兇犯匍匐在此人腳邊。
“杜、夫君。”陳仲因從破開的大門處探出頭來。
躺在地上呻吟的醫博士急忙低頭,試圖掩耳盜鈴,可惜趕來的二人都清楚他的身份。
“并州醫博士。”杜宣緣單膝跪地,掰正回避的那張臉,“殺人滅口?”
“非、非也!”醫博士急忙道,“我隻是與那小子有幾分過節。”
“呵。”杜宣緣冷笑一聲。
這番說辭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他。
“咳……咳咳……”
就在這時,一旁的程歸從地上站了起來,慢慢走向他們。
“禀大人,草民程歸,有冤要訴。”程歸垂眸,向杜宣緣深深叩首。
一個時辰前還是藥堂之首,而今卻做罪犯被押回并州官衙,聞訊趕來的大夫紛紛面露驚色。
并州刺史迷惑的目光在聽完堂下之人的叙說後,化作幾分難言的為難。
程歸正是那個佯裝成少年将陳仲因引到井邊的女子。
她今年已滿十八,身形卻很是瘦削,乍看過去也想不到她是妙齡女子。
而程歸所說的内容更是叫人嘩然。
她的身份竟是黃家的私生女,那具井中病骨正是她的母親!
并州疫病剛起,程歸的母親不幸患病,當時還未有充足的人手與及時的治療,她别無他法,咬牙去尋自己的生父,想乞他救一救母親。
可誰料等來的确實黃要善派來捂死母親、投入荒井的人。
程歸的生父與黃要善的父親正是同一人,黃老将軍的獨子,此人昔年因沖撞當時的皇後、今日太後的鳳辇,被先皇褫奪官職,貶為庶民永不錄用,他便在北地逍遙快活。
十八年前,彼時是那人侍女的程母,身不由己被他搶占,随後被主母灌了一碗紅花趕出黃府。
可偏偏程歸是個命硬的,健健康康降臨人世。
黃家不認她,程母也不想她陷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黃家泥沼,便帶着程歸獨自讨生活。
十幾年間程母也曾另嫁,隻可惜北地亂局,總不得長久的安穩。
這般磕磕絆絆,總算是将女兒拉扯大,偏又遇上一場瘟疫,染上最重的病症,藥石無靈。
可恨她們母女即便落到這等境地,黃要善在得知自己父親昔年這樁“風流韻事”後,還要多此一舉地揮揮手,壓下去,叫她們徹底陷入黃泉裡。
程歸回家時察覺不對,并未貿然行事,在屋外隐蔽才躲過一劫。
随後并州城因瘟疫即将戒嚴,黃要善的人不得已撤出并州城,給程歸留下一線生機。
“草民見那染病而亡的患者與母親病症相近,便拉着屍首尋求藥堂幫助,隻求有人能為母親收屍。”程歸垂眸述說,沙啞的聲線近乎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