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王美人的不識時務感到氣惱,肺腑間滿是暴戾的燥意。
“擺駕。”
第二天,陳三又被皇帝召去。
他還未給皇帝診脈,便先接到旁邊内侍遞來的一張藥方。
皇帝令他仔細查看。
陳三低頭一看,心中便是驚訝——這就是他給王美人的那張藥方。
一時間,百轉千回的念頭從腦海中呼嘯而過。
陳三強令自己保持鎮定,先扯一通藥材的藥效,說了一大堆叫人似懂非懂的名詞用語,随後總結:“這張藥方确有療效。”
然後他觑着皇帝的神态,又道:“不過藥效強勁,恐過猶不及。”
皇帝聽完隻點了點頭,并沒有其他反應。
陳三終于松了口氣,也覺察出皇帝并非試探,而且似乎皇帝并不知道這副藥就是他交給王美人的。
他心中稍定。
接着陳三想了想道:“這副藥臣見過,确實是補氣良方。前些日子王美人每日派人就着這藥方來抓藥,身體也比先前好上不少。”
“那依你看……”皇帝說着,話頭突然截住。
他又召陳三近前為自己診脈。
陳三大概能猜出皇帝的用意,他感受着脈象,心知皇帝恐怕是又服用過這藥,脈象剛猛,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強勁。
他思索着道:“陛下身體康健,隻是脈象稍顯繃緊,許是勞累所緻。”
皇帝心滿意足的點頭,揮手令他退下。
陳三回到太醫院沒多久,又見禦極殿的内侍打外邊進來。
他佯裝在院中整理藥草,站在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時不時瞄向門口,最後确認内侍是來傳喚張渥的,他才拍拍手,施然回屋去。
還好自己方才是實話實說。
那脈象看上去确實就是操勞過度的緊繃之勢,不明内情的張渥去診,也隻會給出一個與自己相近的答案。
皇帝是決計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他不濟之舉。
陳三很清楚他這樣的心思,從始至終都不曾提及這個症狀,免得大事未成,先被惱羞成怒的皇帝滅口了。
他思量着散值後去尋杜宣緣說一說這件事。
冬天的清閑日子過得飛快,眨眼便近年關,就在整個皇城洋溢着即将過節的快活氣氛時,接二連三的壞消息飛上皇帝的桌案。
北虜的王城被攻破,虜王被押往皇城,隻餘一個北虜王爺在原西另立門戶,離着大成邊線十萬八千裡遠。
照理說今年定北軍該過一個快活的好年。
可軍中的氛圍卻全不輕松。
幾名從前與黃老将軍親厚的将領,能明顯感覺到陳濤對他們的提防。
這些人每每從刀兵相向的夢中驚醒,都是大汗淋漓,沉浸在夢中的世界久久不能平靜。
沒有哪一方先卸下防備,雙方隻能這樣僵持着。
但年節還是要過的。
陳濤早早下令,殺豬宰羊、收購美酒,預備在軍營裡好好慶賀一番。
也有借此機會與營中将領重新打好關系的意圖。
不過臘月間,陳濤便屢屢做着同一個噩夢。
起初并不清晰,他從噩夢中醒來時隻驚魂不定、寒毛聳立。
後來這個夢境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
他看見熱鬧喧嚣的軍營。
又看見觥籌交錯的酒席。
再看見交頭接耳的将士。
還看見警惕防備的目光。
最後,陳濤看見朝自己劈下來的砍刀上淩厲的寒光。
陳濤猛然坐起,盯着窗戶上印出的一點晨光,三魂六魄歸位後,耳朵才慢慢聽到外邊的喧嚣聲。
年三十了。
不管前些日子如何,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裡,營中将士皆洋溢着喜氣。
大家單是做準備,就從早忙活到晚,最後眼巴巴瞅着那一鍋鍋香氣撲鼻的肉湯。
天色漸晚,營中火把連天。
陳濤笑着與各營将士說笑,隻是在明亮火光的照射下,他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有些詭異的勉強。
不過被冷落多日的那些将士們,此時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
他們看着陳濤,及他身後一隊握着兵器的親兵,怎麼看都覺得像是擺鴻門宴的架勢。
酒席上,衆人舉杯痛飲。
陳濤目光四瞟,一眼便瞧見不遠處交頭接耳的幾人,連他們的神情都與夢中一般無二。
他心下一突,猛地從位子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