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梯往上,天光大亮。胳膊上的傷口處一點疤痕都沒有;來時的陰幛和立柱仿佛一場荒唐的夢,全都消失不見了。如果不是周圍的人都一臉死裡逃生的表情,淩岓幾乎就要懷疑自己隻是做了一場離奇怪誕的夢。
在地上緩了好一陣,驚恐和緊張逐漸消散,清醒的意識慢慢回籠。想起離開前還在保護别人,自己留下和傀儡同歸于盡的姑娘,淩岓隻覺得頭腦發蒙。
“我姐呢?”第二個回過神的是衛斯誠,幸存者中的每一個身影他都查探了一遍,沒有他要找的人。
“唉。”馬成林下意識去拿腰間的旱煙,伸手一摸,什麼也沒有。他猛猛搓了兩下臉,也不知該如何勸解身邊人,隻能長歎一口氣,輕輕說,“節哀。”
“節你爹的哀!”衛斯誠一把揪住勸他節哀之人的領子,瞪着眼睛吼道,“你親眼看見我姐死了?不然你他媽在這兒放什麼屁呢?”
“人要學會面對現實。”被揪住領子的馬成林并不惱火,可他說的話卻讓揪着他的人火冒三丈高,偏偏他還視若目睹,非要把話說完——
“你不是沒看見最後的場面。不單是你,在場各位都看見了。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姐姐能打得過喪屍圍攻,那能逃得過天災嗎?你看看周圍哪兒還有出口?如果她還活着,那你告訴我她人在哪兒呢?”
“說不定呢?沒親眼見到她,你憑什麼下這種結論?”衛斯誠還差一步就要一拳砸到對方鼻梁骨上了,可淩岓在中間擋着,他也動不了手。
“年輕人,一般情況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等于死了。人各有命,你不接受現實也沒用!她命該如此,命裡注定有這一劫逃也逃不……”
“行了閉嘴吧!”淩岓本來還打算夾在兩人中間勸一勸的,結果聽完馬成林的言論,他立馬把阻攔衛斯誠的手抽回來,心裡煩躁至極,嘴上也說不出太好聽的話。
“要不是為了讓我們走,人家會留在那兒嗎?論身手,就算姜泠撇下所有人不管第一個要逃命,也沒人攔得住她!現在倒好,受了她的好處撿回一條命,你跟我這兒大談什麼‘命中注定’,也是夠荒謬的!”
“我覺得他說的對。”洪鐘拉了拉自己師叔,小聲說,“您這話說得是有點太不講人情了。不管再怎麼說,小姜姑娘也是為了讓我們先走才…您現在這麼說,多少有點兒忘恩負義那意思了。”
一直沒說話的沈徑霜抹了抹眼角,走上前掰開衛斯誠的手,“我們走吧。跟他們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人要是沒良心,就算說破大天良心也不會長出來。”
衛斯誠最終也沒真的把馬成林怎麼樣,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幸存者,面露譏諷:
“不是人各有命,而是人心不古。你說得對,要怪就怪我師父,非要讓我姐找什麼真心,非要教什麼善良和責任…人心都敗壞成這樣了,有什麼可稀罕的!責任,責個屁任!普天下的人都一個鳥樣——求人辦事的時候老老實實恭恭敬敬,辦完事以後一句好話都落不下!非但如此,既得利益者還要勸你認命,真是搞笑!”
說完,衛斯誠起身離開。淩岓和沈徑霜追出去,卻隻得到一句“後會無期”。
洪鐘心裡難過,但愧疚也不少。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師叔,第一次這麼生氣。
“怎麼?你也想教育我?”被人當衆指責完,馬成林臉上本來就有點挂不住,再加上他自認一個字都沒說錯,一轉頭看見洪鐘的眼神立馬就惱了,“你最好掂量掂量,論資排輩還輪不到你教育我!”
“對!你說嘛都對!别人說再多都是沒資格!”洪鐘小聲嘟哝,“年紀越大,越愛倚老賣老。也不知道到底誰最愛說教!”
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着一個月刮台風下暴雨,禾城的天幾乎沒怎麼晴過,悶熱的氣溫也驟然下降十幾度。
一個月的時間,淩岓一面四處托人打聽姜泠的下落,一面想要聯系到衛斯誠——電話停機;衛家的管家說衛斯誠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醫館也前前後後去了五六趟,可每一次他都會吃上一份閉門羹。
最後一場台風在中秋前入境,風雨過後難得天晴,街上的樹和護欄卻東倒西歪被刮斷一大片。
淩岓一大早就連着接了兩個電話,分别來自洪鐘和沈徑霜。電話内容也很簡單,都是提前告知中秋要來禾城小聚。
中秋節前一天上午,洪鐘先到。一下高鐵,他馬不停蹄趕往姜泠的小院,結果一樣撲了個空。等到和沈徑霜碰了面,三人決定中秋當天再去一次。
為了迎中秋,禾城的大街小巷早早就做好了布置。街上擠得人山人海,小院門口卻空空蕩蕩。拎着大包小包的三個人在門口敲了快半個小時的門,還是無人應答。
“要不咱報警吧。”洪鐘愁眉苦臉地看着手上的禮物。
“以什麼名義報警?”淩岓歎了口氣,“他想要避開我們,報警也沒用。何況又不是真的失蹤,至少伯母那兒還能聯系到人。”
“那就聯系伯母!”聞言,沈徑霜眼前一亮。
“沒用。”淩岓搖頭,“他會定期用不同的号碼給伯母打電話,但是伯母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兒。”
“這是幹嘛。”洪鐘無精打采地回到車上,“我師叔說話是難聽,我已經嚴肅批評過他了。這下好了,想道歉都找不着人。”
“他也真是,孩子脾氣嘛!”院門兩側的對聯還是新新的樣子,沈徑霜期望有人會從裡面走出來,“馬師傅說錯話那是馬師傅一個人的問題。幹嘛非要連坐,還和所有人都斷聯。”
“說的就是嘛!”洪鐘附和道,“也不知道小姜現在到底在哪兒啊。要是她在就好了。”
淩岓不再插話。在這一個月裡,他表現得越平靜,某種紮根心底的感情就越濃烈。他不敢去那條和姜泠一起走過的路上散步,每次來到醫館門口都是期待又不安的。他希望開門的是她,哪怕能見到和她有交集的人也可以。
借着“我有一個朋友”的名義向老媽詢問,何女士當即表示此種症狀名為“相思病”。心虛的人不敢跟着其他人一起說想念,因為害怕一開口就會露餡兒。
就在三人快放棄等待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休閑裝出現在門口。淩岓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上次給姜泠告知精神病院信息的人。他記得這人好像叫大剛。
“大剛?”在休閑裝進門的瞬間,淩岓按下車窗喊道。
大剛左顧右盼找了一圈,最後來到車窗前,震驚道,“你不是那個…那個叫…淩什麼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