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前有一棵枯死的老樹,還是秋天,樹上隻剩幾片被蟲子蛀爛的樹葉和又細又軟的枯枝,看上去頗有幾分鬼故事中常見的味道。
臨近廟門,黑夜中突然傳出十分難聽的叫聲,這叫聲猶如人類受到酷刑時的慘叫,聽得人渾身發毛。一擡頭,樹枝上站着一隻黑影,淩岓打着手電一看,原來是隻鳥。
這鳥長着一個又大又圓的腦袋,鳥喙很尖;它臉盤雪白,面周有一圈橙褐色的領環,眼周還長着淺棕色的細毛。鳥身上分布着黑色斑點,羽緣棕黃,腿部也有一圈稀疏的灰黑圓點。它一雙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看起來像是貓頭鷹的哪一支親戚。幾個人剛和它對視沒多久,這隻鳥就一個俯沖,把地上竄過的一隻大鼠叼在了嘴裡。
“這什麼東西?”阚銘緊緊抱着自己塞滿零食的背包,生怕大鳥像叼老鼠一樣搶她的包。
“倉鸮。喜歡在農村谷倉裡栖息,所以叫這個名字。”彭越從小在農村長大,見得多了,“你别看它飛起來不聲不響的,抓老鼠的本事可是一絕,在我們那兒都叫它捕鼠能手。”
“哦,那它?”
“不害人。”阚銘一開口,彭越就知道她想問什麼,“充其量也就是叫得難聽點,沒什麼可怕的。”
有了這句話,其他人又能把心放回肚子裡,繼續進廟去了。
走近了才發現,這廟的确夠破——除了剝落一地的牆皮,門也變成了一條條裂開的木闆;門上的銅環隻剩下個半圓;打開門,撲面而來一股枯葉漚爛在雨水裡的臭味;蟑螂和老鼠大搖大擺地從人面前經過,半分畏懼和慌張都沒有;各種花色的蜘蛛在角落裡爬過,一不留神就掉到了來人的脖子上。
廟裡擺着兩尊對立作揖的神像。左邊的神像有一張白臉,細眉窄眼,表情笑眯眯的;右邊的那尊紅臉長須,濃眉大眼,目眦盡裂,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和左邊那位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灰塵嗆鼻,姜泠揮揮手掀開四處亂飄的蛛網,心想要是洪鐘在就好了——他十有八九會知道面前的兩位是何方神聖。
“這看着也沒什麼。”彭越繞到神像後面去,那裡除了一個香台、幾床破棉被和一個功德箱,什麼都沒有,“我還以為真會有什麼靈異事件,結果就是氛圍恐怖了點。”
“那我們要回車上嗎?”阚銘随時随地都能吃,現下問着,嘴裡還嚼着剛拿出來的牛肉幹。
“回去幹嘛,在廟裡呆會兒呗。”彭越興緻上來了,“在這地方講鬼故事肯定刺激,咱再一人一個鬼故事,講完再回。”
話音剛落,“咣”一聲響起,廟門上的一條木闆被廟外的風吹掉了。
淩岓打着手電把裡裡外外都仔細搜查了一遍,确定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這才回到同伴中間,耐心聽鬼故事。
“一陣陰風吹過…”
看見回來的戰友輕輕點點頭,彭越繼續講下去,剛說到這句,門開了。
“請問,可以和你們一起待一宿嗎?”門外站着一個手挎竹籃的老人,她面色蒼白,語氣倒是十分和藹禮貌。
“你你你你你…”阚銘着實被吓了一跳,結巴了半天才問出一句,“你是人是鬼啊?”
姜泠下意識擋在同伴前面,随時做好攻擊對方的準備。誰想老人一聽這話,竟笑出了聲。
“我家就住在隔壁村子裡,出來賣菱角,等賣完太遲了,又趕上外面下雨,所以才繞到這裡來躲雨。我當然不是鬼,我是人,身上還有身份證明呢,你們要不看看?”
老人說着就要放下籃子掏口袋,衆人連忙阻止。
“不用不用,我們是自己吓自己。”淩岓往神像腳下走,給老婆婆騰地方。
姜泠跟着往裡移動,視線卻怎麼都離不開眼前的老婦人。彭越還在繼續講鬼故事,她心不在焉地聽着,聽到“那是一隻老鬼”這句時,她終于想明白了眼前人哪裡不對。
起初她老婦人進廟時,驚訝、瘆人等情緒混在一起,加上她衣褲上沾染的泥水,沒人注意她穿什麼、穿得如何。現在她蜷在角落裡閉目養神,這才讓姜泠有機會把她整個人看個仔細。
外面下着雨,又是在山道中間,泥濘濺滿了老人的鞋襪和褲腿,這不足為怪,奇怪的是老人的穿着——
靛藍色的收腳襖褲褲腳處漏出幾撮棉絮,口袋處有三個黑布補丁和幾根不協調的白線,看起來像是被穿的人自己縫上去的;霧灰色的粗布上衫領口處變形嚴重,上衣袖口已經被磨爛了,還有好幾處開線、起球,給人一種使勁一抻就會讓這件衣服徹底崩開的感覺。
但這也并非真正讓姜泠奇怪的地方,真正不對勁的是衣服的款式。襖褲、圓領琵琶襟上衣,怎麼看怎麼不像現代人會穿的款式。即便是近些年來,層出不窮許多改良版國風、新中式的衣服,也沒有哪件像老人穿的這身一樣,既不貼身,也不潮流。
除此以外,穿衣服的季節也不對——現在是九月底,雖說有一點降溫,可也遠沒到要穿棉褲棉衣的季節。老人皮膚很黑,臉上的皺紋寫滿了時間流逝;她頭發灰白,盤着一個城市中不常見的髻,讓人覺得她是從上一個世紀穿越來的人。
姜泠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同伴,但還沒來得及張口,又進來一個人。
“這地方有人,快進來避避雨!”
說話的是個老漢,他挑着一根扁擔,身上的汗衫和腰間的煙袋鍋子已經被外面的大雨打濕了,屁股後面跟着的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也濕漉漉地進了廟。
小女孩年長一些,她紮着兩根短粗短粗的麻花辮,穿着一身褪色的紅棉襖。另一個年幼的男童是女孩的弟弟,他一隻手被姐姐牽着,另一隻手正放在嘴裡吮。兩個孩子瞪大眼睛看向姜泠一行人,怯生生的。
老漢放下擔子,把孫子孫女安頓到了另一個角落裡。他想抽煙,但煙袋鍋子點不着,隻好作罷。
“老劉頭!你咋個也在這塊!”老婦人張望了半天,認出了新來的三個人。
“王婆子!”老漢一聽聲音,眼睛一亮,“咋個?你也是遇上下大雨,走不脫?”